深夜的總兵府後宅,正屋裏面點着幾個明亮的紗燈,陳新抱着幾個月大的兒子愛不釋手,那嬰兒卻不喜歡,哇哇的哭着。
“老爺,給我吧,别把少爺吓着了。”菊香在一邊擔憂的道。
“怎麽會吓着,趕明兒,我還要帶他去打鞑子,這點膽子都沒有,到時肯定吓得尿褲子。”陳新大大咧咧的說道。
“哎呀,還說呢,已經尿了,快給我。”菊香一邊說一邊過來接了小孩,屁股下面正在滴水。
陳新摔了摔手上的尿液罵道,“不中用,才聽到打鞑子就尿了。”
趙香在一旁不滿道:“哪有帶孩子去打仗的,咱們兒子以後要讀書中狀元的,作大官。”
陳新抓了一件換下的官服,把手擦幹淨了笑道,“朱棣不就是從小打仗麽,就不興又能打仗又能讀書,王陽明便是這樣的,讀書打仗都厲害。”
菊香奇怪的問道:“朱棣是誰?也是個武官麽?”
趙香白了一眼菊香,“太宗的名字不能亂叫,家裏扯幾句可以,你别出去胡說。”
菊香吐吐舌頭,低頭給小孩換尿布,換好抱起來,那小孩立即就不哭了。
陳新又想去抱,菊香轉過身擋着道,“别抱了,一會又該哭了。”
陳新隻得伸手摸了摸孩子腦袋,“怎麽頭發還沒剃呢,到時候記得剃了,頭發給我做幾支毛筆。”
趙香搖搖頭,“你别想,做了筆不能給你用,以後給他考狀元的時候用的。”
陳新還待要說,門外傳來婆子的聲音,“老爺,周大人來了,說有事報告。”
“知道了。”陳新整理一下衣服,出門到了二進的書房,王碼夫進來點了兩盞油燈,周世發片刻後便進來,油燈上跳動的火焰将他的身形投射在牆上,形成一個黑色的暗影。
周世發跟王碼夫點點頭,等他出去後低聲對陳新禀告道,“今日陽和同鄉聚會,在盧傳宗的新宅,有把總以上三人,中軍參謀一人,千總以上兩人,分别是盧傳宗和代正剛,另有民政官員三人,以徐元華爲首。”
“記錄給我看看。”
周世發雙手遞過抄報,這些是情報員傳遞的原本,抄報一字不得有誤,每日都需存檔。陳新臉色平靜的看完,對周世發道:“就是老鄉聚會,不過陽谷的軍官多,以後仍是要盯着。”
周世發躬身應了,陳新讓周世發坐下,微笑着問道:“世發你跟着本官幾年了,這次署職也到了都指揮,以後地盤大了,要更多用些心,情報局的規模絕不止目前這樣。”
“是,就是這銀錢仍是少了些,這次擴大之後,也隻夠五百人所用。”
“銀子的事情本官自會給你想法,這次财政改過之後,總兵府每年有些備用金,都在侍從室管着,急用的時候你來找本官。”陳新接着道,“上次與你說過,這次情報局也要調整,分内外兩塊,你打算如何安排人事?”
“屬下打算讓張東負責外情處,秦榮負責内情處,吳堅忠負責反諜處。”
“還有沒有需要調整的?”
周世發低聲道:“如今拆開後,行動隊也需要分爲内外,否則在外地辦事,行動頗有不便。屬下打算拆爲兩個行動隊,分屬内外情兩處。”
陳新皺眉想了一下,然後說道:“内情處事關登萊安危,别人我不放心,由你自己負責内情處,讓秦榮去負責反諜,吳堅忠資曆尚淺,以前又管着土匪的事情,讓他當外情處副處長,負責外情行動隊,繼續管這條暗線。你覺得如何?”
“是,屬下聽大人的。”
“另外,我對你是信得過的,但張東和吳堅忠來的時間不長,兩個處有必要增加督查官,幫你管一下。”
周世發愣了一下說道,“大人,咱們做的事與軍隊不同,若是按軍法管,好些事情都做不了。”
陳新點頭微笑道:“本官自然知道,所以這些督查官不屬軍法,是歸我侍從室管理的,隻要他們沒有太過出格的事,本官不會追究,原來怎麽幹的以後還怎麽幹,隻是幫你多看着那些手下,這些督導官也歸你考績。”
周世發聽陳新如此說,也不好再争辯,隻得答應下來。
陳新動手給周世發倒了一杯茶,遞給周世發後随口問道:“聽說你二房給你添了個小子,滿月的時候記得要請本官去。”
周世發難得的露出點溫馨,“屬下這點小事難爲大人能記着,前面兩個都是閨女,現在總算有個後,出生入死的時候也沒啥牽挂了。”
“世發你不要如此說,以後你主要管着局中事務,抓住大事便可,動手的事情不要次次都自己去,若是有個閃失,猶如損我一臂。”
周世發站起感動道:“大人過獎了,小人惶恐。”
“家中添了口,用度也會大些,平日月饷可夠用?”
周世發平靜的道:“大人給屬下已是很多了,屬下平日叮囑家中稍稍節省些,想着以後再買些地和莊園。”
陳新點點頭平和的道,“這次也會給你加月饷,若是平日不夠,也可來找本官,本官有些銀子,放着也是無用。以後你有了四海商社的股份,每年有些分紅,日子就會更好些。”
“屬下謝過大人。”
兩人扯着家常,又閑談了一刻鍾,管家又來報宋聞賢、楊雲濃求見,周世發站起告别,陳新也不留他,隻是說道,“楊雲濃也想求個官職,好入我登州鎮之内。”
周世發湊趣道,“這段日子大人夠忙的,不過楊雲濃此人才資普通,不知能幹什麽?”
“他早前找過本官,我覺得他還能做些事,他那個掌印指揮的身份也是實打實的,打算安到宋聞賢那裏,讓他去和登萊的衛所打交道。他和宋聞賢是老相識,不過最後成不成,還要看看宋聞賢意見,這類人事的事情,各部主官的意見亦很要緊。”
“大人英明,那屬下先告退,不打擾大人辦事。”
陳新微笑點頭,待周世發離開後收起笑容,對于情報局,管理的方法又不能與戰兵一樣,完全靠周世發的忠誠也遠遠不夠,借着機構調整的機會加入監督,是有必有的,雖然督查官的考績權在周世發,但人事權在總兵府侍從室,就在情報局中打入了釘子,至少能提醒情報局的人有人在看着他們。
這就是機構調整的好處,有了必須調整的理由,就可以在其中做很多平時不好做的事情,比如陽谷的人以前大多在第一第二千總部,這次就可以調一部分去其他幾個營頭,而統一的标準訓練也不會讓這樣的調動影響戰力。
又看了一眼情報上的記錄,眉頭微微皺起,文登的軍官工資雖高,但沒有發放軍饷的權力,如果周圍都是這樣,他們也不會心态不平,現在和登州東江其他營伍混的時間多了些,這些軍官都知道明軍軍官能喝兵血,而且所有大權都在将領手上,心态上确實會有些擺動,而盧傳宗還在其他場合不止一次表現出對其他明軍将領的羨慕。
好在現在有了四海商社股份這個契機,能在不影響土地資源的情況下提高軍隊待遇,并把官兵都更緊密的捆綁在登州體系中。
陳新看到紙上寫的盧傳宗幾個字,輕輕歎口氣,把抄報在火上點燃,看着它化爲灰燼。
正想到這裏,楊雲濃圓形的巨大身形從正門而來,陳新換上笑容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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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日,民政官署的大門衛兵林立,附近的路旁也有不少鎮撫兵,是來自總軍法官直轄的鎮撫總隊,編制總數一百人,他們身穿紅色短裝頭戴畫了白杠的頭盔,顯得十分精神。
大院中站滿了各地趕來的官員,按各自的圈子站到一起閑談,交換着自己知道的消息。他們很自然的又分成兩邊,軍隊和民政泾渭分明,偶爾有些傷兵退伍升了民政官職的,和雙方都熟悉,便在兩邊跑着傳遞消息。
因爲在正式發布任命之前,隻有少數的重要職位沒有定下,對于确定了機構和主官的,陳新和劉民有都與相關人一一面談,并對更下級機構做了籌劃,這些主官回去後也會找自己的手下安排,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部門的事情。
他們現在湊在了一起,便對其他部門的人事感興趣,特别是那些重要職位更引起他們好奇,整個院子裏面都是嗡嗡的聲音。
老蔡作爲最早認識陳新的人,此時成了民政這邊的焦點,一群将會提拔的屯長都圍着他,聽他說着小道消息。
幹瘦的老蔡被一群壯漢圍着,如同身在天井之中,不過他作爲出過國的人,那是見慣大場面,此時依然氣定神閑,“民政麽,最重的便是财政和屯堡,屯堡是莫懷文監管,财政估摸着要麽是劉先生自己管,要麽便是那王帶喜。”
一群屯長嘶嘶的吸氣,王帶喜一個女子也要管這麽多錢,以後各司預算結算都從她哪裏過,可成了個女财神了,但她以前就管着這事,财務制度也是她和劉民有一手建立的,各個屯長也抱怨不了什麽,但那莫懷文以前也是屯長,現在已經是民政二把手,圍觀的屯長裏面也有兩個第一期識字班的同學,聽了也唏噓不已。
老蔡來的時間久,人面最寬,他又神秘的道:“除了這兩樣,便還有一個人事司,你們可知是幹啥的?”
屯長們齊齊搖頭,老蔡吊起他們胃口才滿意的道:“就是吏部,以後就不是劉大人找你們來說一句就行了,得通過這個人事司發任命文書,你拿着這文書才算上任。”
一名屯長趕緊問道:“那這個人事司的主官是誰呢?”
老蔡摸着胡須微笑,等到那屯長急得沒辦法的時候,他才道:“我不知道。”
屯長們都哎一聲,老蔡卻又說道:“除了這幾個,以前的巡查官現在變成督查司,你們有啥沒做好的,他們會來找麻煩。”
一名屯長抱怨道,“這得多少個上司,屯堡司管着人,人事司要管官職,督查司要來查,這還光是民政的,中軍部還有動員司,咱們一個屯長要應付多少人。”
老蔡瞟他一眼低聲罵道,“你不願做倒好了,你們屯裏的十個總甲都盯着你位置,再說今日既叫你來參會,那便是要提升你。還埋怨幾個上司管你,你下面管着十個總甲,五百戶人,你要不當,那你換給我老蔡,你當我不知屯長能有多少好處,你要真不當,現在就跟我去劉先生那裏說明白。”
那屯長腦袋一縮,趕緊退回人群裏面,其他人鬧哄哄的繼續過來追問老蔡,這時會議室門口一聲軍号響,莫懷文和王碼夫來到院中,分别叫軍隊和民政的人進會場。
這個新修的會場很大,裏面用巨木爲柱,大梁跨度很大,能坐到上百人,上面是個講台,上面有個長條桌和一排椅子,會場中則擺滿椅子,一些鎮撫兵指揮着衆人尋找各自的位置。
六月的天氣有些悶熱,坐得也比較擁擠,待到坐定之後大家開始流汗,民政官員紛紛拉開領口,又拿出折扇出來扇風,互相間不斷交頭接耳。
軍隊那邊則保持着标準坐姿,無人解衣扇風,也沒人低聲交談。
片刻後陳新、劉民有、宋聞賢三人走上講台,台下立即安靜下來。
王碼夫來到台下左側,待陳新等人站定,王碼夫大喊一聲,“敬禮!”
所有軍官齊刷刷站起行軍禮,民政這邊的官員則亂七八糟的站起來拱手,也有躬身的,顯得十分混亂。
陳新等人還禮後坐下,陳新坐在正中,劉民有坐了左側,右邊則是宋聞賢,這次主持會議的便是這個陳新的老搭檔。
他全身穿戴齊整,額頭上冒着汗水,此時拿出帕子擦了一下,站起來平靜的掃視了一番會場,見所有人都安靜的看着講台,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語氣平和的開口道:“今日召集各位同僚共聚于此,乃是要議定我登州鎮之體制,文登營在陳大人麾下能步步強盛,亦在于陳大人劉先生當年的細細謀劃,無日得閑的殚精竭慮,也是各位同僚通力協作之成果,讓我文登營得以在數年之間由威海漁村變爲登州強鎮。但如今我鎮散布于登萊各處,地域廣闊,陳大人劉先生沒有那許多精力親力親爲,更多事情要靠在座諸位盡心,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今日所議之體制便在于劃定職責。下面就請劉破軍先宣讀總兵府體制。”
看到劉破軍走到講台左側拿出冊子,會場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掉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