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在工地稍稍停留,看了一眼布局便直接回到校場。先去了民政的官署,民政官署暫時設在校場東側,在營牆上開了一個門,門前行人絡繹不絕,,從各地趕來參加改組會議的人正在民政官署報到,見到陳新的都跟他行禮問好。
陳新直入後堂,劉民有坐在桌前焦頭爛額,正在對最後的民政機構進行調整,看到陳新回來臉色一緩,對陳新笑道:“這次怎麽去了這麽久,是不是皇帝給你好處太多,運不動了?”
陳新嘿嘿一笑,自己去提了水壺倒水,一邊回道:“帽子給了一堆,你也得了贊畫參将了,實際的好處則隻給了些人頭賞,不過還沒帶出京師就用完了。好消息是咱們以後的軍饷大概夠用了,溫體仁和王廷試都同意給到登萊總數的六成,今年如果登萊有一百五十萬,咱們能分到九十萬,除去打點的費用,能拿到五十萬上下。”
劉民有管着财政多年,以前的軍饷實際也隻能拿到半數多點,不過如今數額大了,一次拿去四十萬總覺得十分痛惜。
陳新知道他的心思,喝口水後笑道:“有五十萬就不錯了,東江鎮估計半數都拿不到,到了軍官手上再克扣些,每個兵能有原數兩成就是好的。”
劉民有歎口氣,“總是有些可惜了,這些大官們拿那麽多,他們難道就不知道,鞑子來了還不是都是别人的。”
陳新找了張椅子坐下,“鞑子才不收大官的,他們還指着這些人幫忙管理天下,倒是陝西那些兄弟來了是要搶的,他們拷饷是真的烤,把人架在火上如同烤乳豬一樣,能流出油來的。這次在京師拜訪工部的主事,聽他們罵原來的工部尚書張鳳翔,就因爲這人在崇祯二年剛上任的時候給皇帝告發,說一千兩的預算到工坊就隻剩三百,工坊主事再貪點,最後用于制器的隻剩下一百多兩。咱們能拿到五成已經看了溫閣老天大的面子了。”
“哦,那這張鳳翔還算正直。”
“正直個啥,他當時新官上任,擔心給前任頂黑鍋,所以一上任就先把以前的破事捅出來,免得最後自己受連累,結果他沒成想,隻過了幾個月建奴就來了,幾位閣老親自檢查城防,器械無一齊備,他還是被彈劾去職了。”
劉民有聽得直搖頭,明末這官場風氣已經徹底敗壞,就算有人想清白,最後也隻能被其他人排擠掉。不過他再不甘,也知道這銀子從京師出來,自己一點也管不到,隻得低聲罵了一句。
陳新閑話扯完,看劉民有桌子上放着一堆稿子,抓了一張來看了,啧啧歎道:“劉兄可真浪費,都用多少紙了,不是剛提倡節約麽。”
劉民有不滿道:“這算浪費,那黃思德的訓導隊每月寫學習心得不浪費。”
陳新隻要一聽到劉民有說黃思德,就知道沒有好事,趕緊轉移話題道:“那民有你的機構定下了沒有?就快開會了,拖久了差旅費不少。”
“你原來寫的機構裏面爲什麽沒有教育司?”
陳新眨眨眼睛,“不是有個宣教局嘛,一起管了就是,反正也沒有什麽數理化,就是認些字。”
劉民有堅決的道:“不行,這事絕不能交給黃思德。他能教出來一群沒有思想的狂熱份子,這些人最終會成什麽樣子,我心裏沒底。再說以後的學堂要做手工、機械、科普、軍訓,不是原來那種簡單識字班。”
陳新驚訝道:“你有那麽多老實教機械?”
“當然有,科技班已經有兩期一百多人,我隻留下三十人,其他學過科學和機械常識的,都要去學校,教育體系我已經想好了,屯堡學堂培訓十一歲以上孩子和成人,隻學識字、算數和軍訓,一年學完考職業學校,裏面開設賬房、機械等等技能學科,再一年考大學,沒考上的再繼續半工半讀一年,然後畢業就能拿到畢業證。”
“大學都有了?”陳新摸摸鼻子,“這得花多少經費。”
“職業學校在文登、萊陽、平度各設一個,大學設在文登,隻有一個,就是把科技班擴大,裏面要開設科普、機械原理、水利等等課程,你覺得黃思德的宣教局搞得好?”
“搞不好,那還是你搞一個教育司,宣教司就派宣教員去搞點宣傳之類,不過教育經費不要用太多了,職業學校就别發工錢了,最好讓他們自己帶吃的。。。”
劉民有打斷道,“職業學校就開在工坊和礦場旁邊,他們第二年可以半工半讀,但第一年需要養着,怎麽一搞教育你就可惜銀子了,讓他們知道爲何而戰,豈不比多幾件铠甲更有效。”
陳新幹咳一聲,“那就依你吧,不過現在非常時期,用于教育的費用每年不得超過十萬兩,屯堡的學生也要自己從家裏帶飯,能省一點是一點。”陳新說完眼珠轉轉,拿出一本冊子遞給劉民有,“劉兄你看,軍隊編制就這麽點,費用麽也不算多,其他方面省一省就出來了。”
劉民有接過一看,立即跳了起來,“五個營,每營接近四千九百人,還有一級動員司令部十個,二級動員司令部二十個,太多了!每年六十萬的軍饷領下來,還不夠你的人員經費。”
陳新手一攤,“咱們不是說好以軍隊爲主麽。”
劉民有惱怒的道,“這不是以軍隊爲主,這樣搞法咱們就沒有餘力發展其他。你這樣一擴軍,營房、兵器、火藥、火炮、訓練費用一加起來,每兵平均至少二十兩銀子,按你這個編制,每個步兵營都有幾百匹馬,如果再把士兵铠甲配齊,平均每兵要四五十兩銀子,多出的一萬五千就是七十多萬兩,然後還有你營部管理機構的經費,又是幾萬,加上七十萬的年饷,對了,還有預備役和民兵的訓練費用,這裏算下來陸軍就是一百七八十萬!咱們今年的目标要收二十萬以上的流民,你得把編制減小,省點錢出來,不然哪有那許多兵源給你擴軍。”
“咱們不是在登州得了不少銀子麽?怎地又要鬧财政危機了。”
劉民有扔出一本冊子,“咱們哪有那麽多銀子,咱們在登州總共得了三百多萬兩銀子,錢莊至少要注資一百多萬,商社五十萬,屯堡要修幾十個,路要修幾百裏,擴建煙廠,擴建工坊,新來的流民每天上千人的增長,每日吃的糧食都是天文數字,你這裏加上水師就快兩百萬了,還有民政管理機構的工資,咱們手上又空了。”
陳新摸摸下巴,把劉民有扔來的總賬冊翻了一下,他見劉民有反應太大,隻得掏出另外一份,“好吧,這裏有個精簡版的,劉兄你看看。”
劉民有拿過一看,裏面滿編營是四千二百人,總算松了一口氣。陳新在旁邊道:“咱們可以分幾期嘛,這個編制不一定要滿編,以後咱們銀子多了,直接往裏面添人就是。編制卻不要變來變去,軍隊每次調整都是一次大動作,需要磨合很久才能恢複戰力。”
劉民有抓過一張廢紙計算起來,陳新有點好笑的盯着他,過了好一會,劉民有才擡起頭來,“每營轉一個千總部爲架子部隊。”
陳新皺起眉頭道:“那就少了三分之一,五個營不到兩萬人。”
“你原來說的就是兩萬人,除了這五個營,還有一個即墨獨立千總部呢,還有單列的旅順守備隊呢,如果加上你的總兵府、中軍部、武學、動員司令部這些直屬機構,兩萬五都不止。”
陳新抓過紙自己算了一會,擡頭道:“那我的近衛營需要滿編,第一第二營各轉一個千總部爲架子部隊,第三營轉兩個爲架子部隊,第四營是混編營,又在旅順那邊,必須得保證滿員,山地營費用很大,就暫時緩一下。不過這隻是現在,以後若是銀子夠了,我就要一步步擴充滿編。”
劉民有算了一下,先搭架子然後分階段擴充,這樣他勉強能接受,終于點了點頭。陳新也松一口氣,總算有了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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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門外官道旁的一個大宅裏面,就在三進的天井擺開幾桌酒菜,一群臨清口音的人呼被換盞,喝得十分熱鬧,這裏是盧傳宗新買的宅子,他正在招待陽谷來的老鄉,也包括最先來的代正剛、徐元華、黃元等人。
他這個宅子是帶左右花園的豪宅,原本是一個富商的家,孔有德他們來的時候那家人躲進城裏,後來就沒回來。盧傳宗對外宣稱是買的,實際是他直接搬進來的,也沒有任何人來争奪,他打算去找找那個蓬萊知縣,把宅子的房契也辦了。
“二屯,以後就留在登州了,這次得聽你盧哥的,要是當年你不回陽谷,如今也該是把總以上了。”盧傳宗臉上喝得發紅。
二屯就是當初跟他們一起在天津拉纖的,後來聽代正剛的話回了陽谷,繼續做了佃戶,後來聽到盧傳宗等人發了,今年舉家遷來了登萊,正等着分地。
二屯看了一眼代正剛,其實二屯心中有點埋怨代正剛,當初若不是他要求,自己也不會回陽谷去,後來代正剛來招人的時候,二屯有一大家子人,不像黃元是光棍,所以他也沒有跟着去威海,如今黃元馬上要升千總了,身邊勤務兵跟着,還在文登買了大宅子,妻妾共三個,還買了一個丫鬟。自己跟他們一比就差得遠了,心中确實對代正剛有些意見。
鐵塔般的代正剛正在啃一根豬腳,他卻沒有覺得理虧,而是對二屯道:“你一家子的人,咱們幹的是殺頭買賣,沒準哪天去出征就回不來,當年二十多個兄弟一起來威海,現在剩下也就十九人。”
二屯低頭道:“俺願意拼命,在陽谷這幾年,你們那些親眷有你們接濟,日子都過得好了,我們家人太多,去年又賣了一個弟弟。。。”
盧傳宗看二屯情緒低落,一拍他腦袋道:“現在來了登州還怕啥,分了地就對了,這裏每畝隻收兩鬥,沒有高利貸沒有假稱,足夠一家人吃飯。有啥事盡管找俺和代大哥,沒人欺負得了你。”
“就是剛來,甲長說還不能分地。”
盧傳宗一指旁邊,“找徐元華啊,他管屯堡的,一準給你先分地。”
徐元華不滿的道:“你嫌我上次被批得不夠咋的,前年被我堂兄磨的,給他占了個文登的官鋪,劉大人批了我好久。再說,我也不管屯堡了。”
代正剛和盧傳宗同聲問道:“爲何?”
“劉大人找我談過話了,讓我管工商司,屯堡歸莫懷文統管。”徐元華仰頭喝下一口酒,“要不是當年文登那件事,屯堡怎會輪到莫懷文,他是崇祯二年流落過來,因爲認得些字才入了識字班,比我整整晚了兩年,誰都知道屯堡的權力最大。。。”
徐元華說完悶頭吃肉,盧傳宗罵道:“屯堡一直是你在管,怎地給了莫懷文,工商司管得了什麽,下面煙廠工坊各有主管,銀子也不從工商司過。”
代正剛把杯子在桌上一頓,瞪着徐元華和盧傳宗,“你們他娘的是在埋怨劉先生?你徐元華不是劉先生手把手教着,你能識字能算數?你當年在村裏媳婦都說不上,如今你能管着這許多人這許多事,還有啥不知足的。怎麽做人還知道不?”
徐元華忙搖手道:“代哥你别,俺哪敢埋怨劉先生,俺隻是見不得莫懷文小人得志。”
盧傳宗滿不在乎的道:“劉大人若是做得不公,有何不能說。”
代正剛怒道:“文登商鋪那事,徐元華就是做得不妥,做人坦坦蕩蕩,怎會怕人來說。二屯你該何時分地便何時分地,沒來由别人都要修路熬資曆,你一來就分好田。說出去别人怎麽看咱們陽谷人。劉先生怎麽安排自有道理,你們還覺着不公,劉先生掌管十萬人生計,手中錢糧無數,你們幾時看到他往自己包裏放兩個。莫懷文在平度幹得不錯,能耐不見得比你差了。”
徐元華臉一紅,不再跟代正剛說話,盧傳宗也低頭不語,不過他并不覺得代正剛有理。那邊黃元見代正剛發火,連忙端起酒杯勸酒,代正剛氣鼓鼓的一飲而盡。
黃元小心的對徐元華道:“這事在此處說了也沒用,大人怎生安排,俺們就怎麽幹。象俺不也是被調到第三營了嘛,營官還是鄭三虎,俺又哪裏比他差了,其他幾個老兄弟也換了營頭,有兩個要去旅順,轉歸朱國斌統轄。”
盧傳宗接話道:“原本都是老兄弟了,在我這個營待得好好的,偏生要調去其他營頭,聽說這整編方案是劉破軍搞的,這人着實讓人厭惡。”
代正剛敲敲桌子,大聲說道:“這事情陳大人在船上已經跟你我分别談過,這次調整大夥都要重新編制,不是對某一人來的,咱們文登的戰法一直都在改進,日後再調其他地方也沒準。陳大人說了無數遍,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你們是不是都成了兵油子,不記得了?難不成你還埋怨陳大人?”
代正剛聲音稍大,其他桌的人都轉頭來看,盧傳宗腦袋一縮,趕緊湊到代正剛耳邊低聲急道:“代哥你害人咋地,俺有幾個膽子埋怨陳大人,别人聽了還以爲我真有怨言,落入黃思德、聶洪、周世發這幾個混蛋耳中就是**煩。”
代正剛自知聲音大了些,憋着又覺得心中不快,站起來對幾人道:“俺們現在都是将官了,指揮那許多人,總要人服從咱們的軍令,自己卻私下發牢騷,這事兒不妥當,你們自己想想。”他說罷就大步往門口走去。
盧傳宗趕緊追出來,拉住代正剛要解釋,代正剛直接搖手止住他說話,然後闆起臉低聲道:“盧驢子,你也知道黃思德、周世發這幾個人,特别是那周世發,他們做的好些事情都是私下做的,看着情報局屁大點地方,人手遍布登萊,你就不會用你腦袋想想?再說了,若非陳大人劉先生,你如今還不知在哪裏吃糠咽菜,他們對你是天大的恩情。陳大人安排的事情,就是軍令,咱們其他事情也做不來,帶兵就好好帶兵,私下發牢騷于事無補,你在此抱怨陳大人劉先生,反而多出許多麻煩。不管你是否答應,明日大會一開,就把你降成小兵你又能如何?别看徐元華和黃元現在抱怨,到時候屁都不會放一個,你呀,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盧傳宗低頭沉默一會,點點頭道:“代哥說的是,兄弟以後注意着。”
代正剛緩緩臉色,拍拍他肩膀道:“想通就對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往年我帶着你們二十多人在天津,都覺着費勁,兩位大人要管十多萬人過活,那難處不是咱們能想象的,要是換成咱兩去,要不了一月就得被下面人趕下來。咱們就别給他們添亂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