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名文登營士兵架起大鍋,在幾個簡易窩棚下熬粥,香氣一出來,人群都騷動起來,上百名士兵站到人群邊緣,維持着秩序。
幾名訓導官在人群中走動,語氣柔和的讓難民們排隊,這些人态度親和,沒有一點架子,是最受難民尊敬的人。
趙宣一邊走一邊對周圍人喊道:“大家别擠,都有粥喝,咱們陳大人說了,營兵沒吃的也要給百姓吃的,眼下他就去找巡撫大人要些米糧,無論如何要給大家一條活路。”
一名帶着兩個孩子的老者猛地跪到他身旁,一把拉住趙宣的褲子,淚眼婆娑大喊道:“陳大人是青天大老爺啊!咱們都是些苦命人,也不奢求陳大人救咱們這些無用之人,想請陳大人把這兩個孩子帶走,好歹給他們口飯吃,他們啥都能做。”說罷連連磕頭。
周圍的難民紛紛響應,把自家的小孩推到前面,他們見過的兵多了,他們原本以爲,搶了東西不殺人就算好兵了,但這支文登營卻完全讓他們大開眼界,不但令行禁止,而且絕不會有任何擾民的事情發生,連民夫都沒有拉,還每天設粥棚施粥,這讓這些難民在絕望中看到一絲活命的可能。
趙宣笑眯眯的伸手讓大家安靜,他對他現在幹的事情如魚得水,頗有成就感,與原來騙人全然不同,而且他原本膽子很小,現在在軍中感覺十分安全,做起事來更加的出色,這次出發前,黃思德已經跟他說過,以後還會更加重用。
“大夥都聽好了,陳大人親**代,隻要咱們文登營有吃的,你們就有吃的。”
難民們一片歡呼,開始那老者泣不成聲道:“陳大人活菩薩啊。”他說完對又大聲問道“這位官爺,陳大人的慈悲心腸是好,可别虧了咱們營兵,還是打那些叛軍重要。”
趙宣連連點頭,臉色凝重道:“爲了給大夥找糧食,陳大人把自己家裏的家傳寶玉都變賣了,今日若要不到糧,就到糧店去買些回來,無論老幼婦孺,全都有吃的。至于咱們營兵,少吃點也沒有啥,就算餓着肚子,也能打得過叛軍,一定給各位鄉親報仇。”
“文登營好漢!好漢!”難民群情激昂。
老者待難民聲音減小後,大聲道:“有這樣的好官,老夫有個請求,想跟着大軍去文登,從此跟着陳大人,以後無論陳大人安排啥,小老兒一定盡力報答陳大人。”
趙宣還是一臉微笑,他一直視陳新爲偶像,連笑容都學了個八成像,典型的職業笑容,他對周圍難民們道:“老人家有心了,咱們文登那地方,一貫是山多地貧,但有兩個好,有好官,有好兵,好官就是陳大人,真正是菩薩心腸,但凡看有人受苦,心頭便受不得,到處去開荒地找上官,拼死也要找來土地給這些受苦人,讓他們安身立命,到了文登的人,都有房住有地種,一兩年地就分到各家,便都能吃飽飯了,咱們這些營兵都是這樣的人,包括本官在内,大夥都可以打聽,那時本官剛到文登,就跟大夥一般的窮困,現今不但有吃有穿,還娶了兩個妻妾。”
“說了好官,還有好兵,咱們文登營不光能打仗,還從來不擾民,農忙時間或還幫着百姓幹活,咱們文登全境沒有一個土匪,爲啥,全都被打跑了,家裏可以不養狗,晚上睡覺可以不關門。”
趙宣的聲音很有磁性,周圍的難民們安靜的聽着,很多人眼睛散發着異樣的神采,嘴巴張得大大的,仿佛那種幸福生活就在眼前,打定了主意要去文登。
這時粥熬好了,一群火兵招呼着大家去吃飯,難民們馬上就丢下了趙宣這個青天老爺,拿起自己的碗筷湧過去排隊。
趙宣略有些尴尬,轉眼看到那老者還在身邊,收起笑容道:“第一次幹得還不錯,到了文登,你可以先分地,至少一個總甲,以後好好幹,你記住一條,咱們的一切都是陳大人給的。”
。。。。。。
此時的正牌青天大老爺已經到了青州府城内,正在餘大成的帳中裝出一副驚訝狀“巡撫大人的意思,打不打李九成的叛軍要看末将自己的意思?”
“萬萬不能。”餘大成使勁搖頭“孫大人昨日又來一封急信,稱他已派人入叛軍營中,叛軍有就撫之意,讓我萬不可追迫過甚。”
陳新對餘大成問道:“那餘大人覺得下官該如何做?”
餘大成拈着自己的胡子,陳新在山東很有名氣,餘大成在朝中也有耳目,知道皇上很器重,恰好自己又剛吃了個敗仗,所以陳新雖然是個武夫,餘大成也隻能客氣相對,他一臉祥和的道:“能招撫自然是招撫,陳大人文登營雖是不怕叛軍,但李九成孔有德也是登萊強兵,一打起來,總是要死人的,反而不美了。”
陳新原本也沒有打算現在就追上去和孔有德拼命,此時聽了餘大成的話故作猶豫不決。
帳中其他的山東将官都認真看着他,這幫人都被李九成吓破了膽,特别是當事人沈廷谕和陶廷鑨,當日李九成殺發了性,一路追了他們十多裏地,山東标營損失過半,以至于他們現在一聽到登萊兩個字就發抖。
沈廷谕這些人也從來沒和建奴打過仗,看到李九成和陳新同屬登州鎮,還以爲孔有德他們和文登營水平相當,聽說人數有三千多,沿途吸收各城的囚犯和亡命徒,現在有五千多人,加上強争的民夫快到一萬人了。城外的文登營不過兩千來人,所以他們都不希望文登營再去招惹李九成,萬一陳新打了敗仗,沒準連累大夥。
就包括餘大成也是一樣,标營兵敗同樣讓他喪膽,但朝廷要求山東巡撫和登撫前後夾擊,他又不能不出來做樣子。現在他一進了青州府,就不願再出城,隻是不斷派探馬出去,一旦确定叛軍走出青州府,就是登萊巡撫管轄地區,他就大可放心了。
沈廷谕看陳新還在考慮,上來勸道:“陳将軍,孫大人可是說得清清楚楚,登萊沿途所有營伍和城池皆不得攻擊李九成部,違者嚴懲,李九成自從進了青州府,也并未攻城陷地,這萬一陳将軍追上去打将起來,說不得又是百姓受苦,就算打赢了,也是個抗令之罪,陳将軍在登萊巡撫治下,還要三思啊。”
其他人也紛紛出言,青州知府最是大聲,孔有德所部可能在濟南府搶夠了,進入青州府後便沒有攻城,隻是順路搶些附近的糧食和牛馬之類,對于地方官來說,隻要城池沒事,民間的事情都是可以瞞住的。
陳新現在哪還把孫元化的軍令放在眼裏,此時演戲也演的差不多了,做出頹然狀對餘大成道:“那也隻得如此了,末将便跟着餘大人同行,隻要李九成不招惹咱們,末将也不去惹他。”
餘大成舒一口氣“這就對了,孫大人能寫來這信,說明胸有成竹,咱們一路随到登州,與登州大軍前後呼應,亂軍必定束手,如此亂事可平。”
陳新一臉佩服道:“大人運籌帷幄,亂兵哪還能作惡。”
餘大成馬屁照收,對陳新大大誇獎了幾句,那沈廷谕雖是打仗不行,搞關系還不錯,過來跟陳新熱絡的聊天,其他幾個标營将官都看沈廷谕臉色行事,此時也圍了過來。
倒是武德參将陶廷鑨一副倨傲模樣,看不得陳新受追捧,冷臉在一邊觀看。
餘大成有了文登營同行,感覺安全了許多,開始盤算到時如何跟朝廷寫捷報,把功勞多分到自己頭上。
陳新卻突然對餘大成道:“餘大人,下官這裏還有一事,途中糧草耗費甚多,軍中所餘不多,請餘大人分下一些,好安士兵之心。”
餘大成一愣道“這,糧食。。。”
他轉頭看看青州知府,那知府幹咳一聲道“大人,陳将軍文登營歸屬登萊,隻能算是客兵,客兵的錢糧用度都是屬地供給。”
陳新不客氣道:“知府大人說的有些差池,客兵用度說的是月饷和本色,途中行糧,也是定了地方給的。”
青州知府臉色微微一變,他府庫中确實也沒有多少糧食,餘大成一到,已經都搜去給了标營和武德兵了,現在哪裏還有。他隻得敷衍道:“那也是要停過一日,明日此時才滿一日,後日或許便不在我青州了。”
陳新臉色變冷,其實他糧食還夠,商社在青州預先購買了一批糧食,此時正由兩個局的戰兵護送出城外,此時不過是順道要些而已,這個知府的态度卻讓他十分不快,擺明是要耍賴。
餘大成其實也打的這個主意,城中糧食不多,當然先緊着自己的标營,當下對陳新道:“陳将軍,你看看,地方亦是有難處,若是軍糧不足,每日便少吃些便是,反正咱們也走得不急,累不着。”
“大人明鑒,這次作亂的都是以前東江鎮的老兵,全是遼民,正巧屬下營中也頗多遼人,此次聽說登萊東江兵造反,原本就軍心浮動,若是再沒了吃的,末将便不敢擔保不出亂子。”
餘大成一聽,這是公然威脅了,周圍的将官都有些傻眼,這個陳新剛才還态度恭敬,爲何一下會變成這樣跋扈。
武德參将陶廷鑨站起來罵道:“好你個文登參将,竟然敢對大人如此說話,難不成你登萊都是如此的将官,難怪要出叛兵。”
陳新冷冷打量一圈場中,山東是他以後要發展的方向,特别是青州這個地方,處于濟南府和登萊之間,土地肥沃又商路通暢,是陳新最流口水的一塊肥肉。
他這次做出跋扈模樣,其實是要借着孔有德變亂的機會,給山東官場一個下馬威,以免處處受人刁難,而且餘大成前途堪憂,或許朝中已經在彈劾他,多半會下台,正好借着這個時機,也該是時候讓一些人改變點态度。
他并不答陶廷鑨的話,隻是對餘大成道:“末将所說并無它意,隻是營中确實遼民衆多,如果沒有吃的,這些丘八是誰都不認的,到時若是出事,大家都沒好。”
餘大成伸出手指點點陳新,最後終于忍在怒火,他現在也真怕再出亂兵,轉頭看看陶廷鑨和沈廷谕,沈廷谕連忙道:“大人,下官營中都不足糧。”
餘大成一指陶廷鑨“你分一百石糧食給陳副總兵。”
陶廷鑨急道:“大人。。。”
餘大成也心中有氣,不過此時無可奈何,隻罵道:“休要再說,先給一百石給陳副總兵,救救他們的急,劉知府你跟着去。”
陶廷鑨氣得滿臉通紅,狠狠瞪了陳新兩眼,領頭走了出去。青州知府有些讪讪的,對陳新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新對餘大成笑着告辭,出來叫了随行的一百多親衛和騎兵,随在陶廷鑨身後來到北門甕城裏的武德兵營。
武德兵在阮城店一樣被擊潰,現在隻剩下一千人,其中還有相當部分抓來的壯丁,看到一百多騎兵威風的過來,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陶廷鑨氣呼呼的走到城角位置,那裏停滿他搶來的牛馬車,上面都裝滿糧食,大半是半路搶來的,一部分是青州府補充的,牛馬車旁邊還蹲着些抓來的民夫。
他對守護的把總道:“點一百石出來。”
陳新的聲音響起“不用點了。”
青州知府詫異道:“陳副總兵,餘大人說的就是一百石,不點出來,如果交割?”
陳新對身後的海狗子一揮手“這裏全部加起來,剛好一百石,全部拉到城外。”
“我**祖宗!這裏上千石糧食,想搶老子的糧。。。”陶廷鑨大喝一聲抽出腰刀,還沒來得急砍向陳新,眼前一道火光閃耀,嘭一聲震得他耳暈目眩。
陶廷鑨吓得連連倒退,他根本沒看到哪裏有火槍,怎麽突然就發射了,這槍一響,周圍武德兵都是大亂,文登營十多名騎兵跑到城門,把幾個站崗的士兵幾下放倒,其他的騎兵紛紛下馬,拿出了兵器。
等到白煙散去,知府才看清,陳新正把一支短槍随手扔給後面的親衛,又從另外一個親衛腰上抽出一支對準了陶廷鑨。
青州知府吓得發抖,口中說道:“陳大人,使不得。”
陳新淡淡道:“巡撫大人讓你給一百石,這裏就是一百石,若是你不給,便是違抗軍令,本官代巡撫大人行軍法,這一槍可就不是對着空處打了。”
陶廷鑨心膽俱寒,周圍的武德兵早就逃得遠遠的,那些民夫幹脆都跪在地上,别看陳新隻有一百多人,近千武德兵無一人敢上前對峙,他是誰也指望不上,隻得求助的看向青州知府。
青州知府會意過來,對陳新連聲道:“運,這就運,本官這就讓那些民夫把糧食搬下來。”
“不用了。”陳新收起槍淡淡道“牛馬車和民夫,本官一起要了,一百石糧食,可是很難運的,沒車怎麽行。”
青州知府瞬間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