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和周世發一副文人打扮,從南邊走過草橋,過橋後轉入一條巷子,随後掩護的幾名親衛留下兩人,防止有人跟蹤。陳新從另一頭出來後,往北進了一家南貨鋪子。
掌櫃一見是周世發,沒有多說話,隻領着兩人到了後進,兩人在書房中見到了張東。
“登州鎮共起行官兵三千三百餘名,大小沙船唬船三十七艘,昨日離開水城往甯遠方向去了。”張東恭敬的請陳新坐下,然後彙報起最近的情報。
“就這麽點兵?登州鎮的士氣如何?”
“逃散嚴重,王廷試等人來之前,孫元化嚴令各營補齊人手,登州城裏面的乞丐流民都被抓光了,各營官又在本地青皮遊手中花錢雇了一批,大緻湊齊了兵額。”
陳新點點頭,登州鎮有一半的空饷,一時要湊齊也不容易。
張東接着道:“士氣更不用說,登州兵平日疏于訓練,臨戰心膽巨寒,調兵令一至,正兵營逃散三百餘人,孔有德的左營和耿仲明的中營還算好的,也是這些東江兵大多無處可去之故。但據各情報點回報,這些東江兵同樣怨聲載道,他們并不願去救援關甯軍。”
周世發皺眉道:“那調動的三千三百可是精兵?”
“算是精兵,大多是東江鎮來的老兵。周瑞豹這幾日到處查兵額,這人當着兵科給事中,對吃空饷甚爲清楚,查出一大堆乞丐和青皮,各營官都焦頭爛額,這次調兵,孫元化都是抽标兵和鎮兵的精銳。嚴令孔有德等人,要他們在遼西拼死一戰,必須有拿得出手的戰功。”
陳新嘿嘿一笑。“這是把孔有德往死路上逼,其他部隊有沒有調動?”
“有,還有東江鎮一千餘人。領兵的是張焘,但孫元化沒有讓他們與孔有德同行,據說是張焘要求的。”
陳新想了一會,登州總共出兵有五千左右,看來孫元化确實打算争一争戰功,“咱們在登州的部署如何。”
張東翻開冊子,“大人,城内共有商鋪三處,住所五處,其中書橋橋頭兩處。草橋至鎮海門四處,紅夷炮兵軍營兩處,春生門一處,水城中無甚商業和民居,眼下隻在西南角三元宮有一處賣香火的小鋪。最多能藏十餘人。”
陳新淡淡問道:“若是要奪取水城,這點人是不夠的,你們有沒有相應計劃?”
張東沒有說話,轉頭看看周世發,周世發小心的道:“有,雖說商鋪和民居不多。但城中廟宇甚多,若是情形不對時,請特勤隊扮作香客,給各廟捐些功德,當可在廟中吃住些時日,光丹崖山上,便有三清殿、天後宮、龍王廟三座廟宇,山下有三元宮、三官廟、李公祠,皆可住香客,就是武器攜帶不太方便。”
陳新将自己懷中的冊子掏出,記下了一條,一邊對兩人道:“我讓軍工廠加産一些短铳,其他刀劍你們自己想辦法帶進去。”
周世發喜形于色,短铳對于搞秘密行動的情報局非常管用,但一直優先裝備戰兵,現在鴛鴦陣的隊長、火兵、軍法官都已經用上,下一步打算給刀盾和農兵隊長以上裝備,情報局隻拿到了十多支,現在總算可以補充。
陳新出一口氣,“明日本官要返回文登,陪同王廷試視察,周世發回威海坐鎮,主理所有方向情報,張東負責登州及水城一切行動,現在起都要打起精神。”
他直到此刻仍然沒有說登州會出什麽事情,兩人甚至覺得陳新可能是要起兵造反,心中多少有些不踏實。
陳新看看兩人,還是決定解釋一下,“建奴是到不了登州的,我所防備的乃是登州内亂,便與皮島一般,登州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東江鎮皆遼民成軍,自毛文龍被殺,這些人對朝廷和上官都滿是懷疑,在登州又長期爲本地官民欺壓,本官所慮,一旦大軍調離,登州恐生内亂。”
張東的嘴張了一下,他對陳新這個邏輯倒是沒有看法,但若是說遼民會造反,他卻覺得不太可能。
周世發拱手對陳新道:“大人一向行非常之事,屬下隻管按大人部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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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各地援遼的明軍開始陸續調動,主要是薊鎮和登萊各鎮,直隸附近的昌平、密雲、天津标營都派出了各自精銳,其中最多的是昌平出兵三千五百,領兵的便是左良玉,登萊派出的援兵三千三百餘,領兵将領爲巡撫标兵左營參将孔有德,東江鎮的援兵暫定一千五百,但遲遲未能出發。
圍城一月有餘,大淩河的關甯軍開始心中打鼓,看後金的樣子,不圍死是不打算走了,遼東的孫承宗和丘嘉禾同樣心中焦急,大淩河到錦州之間的堠台大多被攻陷,錦州的哨騎也親眼看到了後金兵使用了類似紅夷炮的新式火炮,威力與明軍的紅夷炮相差不多。
他們計算過大淩河的糧草,圍城之前共運入三萬石,加修城時留存一些,總共應當在三萬兩千石上下,城中四萬人按每人每日一斤算,能吃三個多月,省着點吃個四五月也是可以的,所以并不算太急迫,不過後金紅夷炮的出現使得他們對大淩河是否能堅守心存疑慮,一旦城牆被攻破,裏面的幾萬人是打不過建奴的。
另外朝廷上的禦史彈劾不斷。要求他們克期解圍,孫承宗隻得讓丘嘉禾再次派出援軍,這次的援軍由丘嘉禾親自領兵,武将是是遼東總兵吳襄和山海關總兵宋偉,吳襄沒有他兒子出名,但是也是中過武進士的,此人原本是個商人。當了總兵也是一副商人做派,搞關系一把好手,遼東官場上沒有他鑽營不到的。祖大壽這樣的武官和他交好,把妹妹都嫁給了吳襄,使他成爲關甯軍閥中重要一員。而且連文官也喜歡他,可就是打仗一塌糊塗。
丘嘉禾多少知道吳襄不靠譜,所以也帶上了稍微靠譜的宋偉,宋偉原籍山西,他老爸就當過參将,他從小跟在軍中打打殺殺的長大,崇祯元年調到關甯當副總兵,趙率教死了之後,便當上了山海關總兵官,四城之戰時跟着劉可訓打遵化。宋偉雖然也吃空饷喝兵血。但是行伍出身,真到動刀子的時候遠比吳襄可靠,所以丘嘉禾堅持要和他走在一起。
他們出錦州後往西南方過長山,行蹤早早被後金哨騎發現,大軍離城剛十多裏地。就迎頭碰上來迎戰的阿濟格,建奴一出現,吳襄也顧不得去大淩河救大舅哥了,不由分說轉頭就跑,将熊熊一窩,遇到這種友軍。原本可堪一戰的山海關正兵營也就沒法子打了,一頓狼奔豚突,大夥一路逃回錦州,被阿濟格斬殺三百餘人,阿濟格直追到城下才退兵,還好關甯軍出動的都是騎兵,損失不大,但士氣是完全沒有了。
丘嘉禾跟着敗軍逃回,三魂六魄吓丢了七八個,但是正事還是得他來做,他隻能用他數十年苦讀得來的滿腹經綸來寫了一篇報捷的奏疏,聲稱在長山擊敗數千後金軍,無奈後面還有後金數萬援軍,所以沒來得及割人頭就退回了錦州,但是已經大大震懾了建奴,估計建奴很快會知難而退。
大淩被圍以來,丘嘉禾已經報了兩次大捷,騙得了京師的朝廷,騙不了孫承宗,他知道這樣瞞報總有還的一天,他親自趕到錦州,準備再次組織救援,結果發現兵将人人畏戰,他在當年柳河之敗的時候就深知,靠這幫遼鎮的熊将絕落不了好。
但圍不去解又不行,他思來想去,覺得糧食還夠,可以再拖一拖,然後寫了一封奏疏,說建奴又有援軍到達,總兵力達到近十萬人,光靠關甯軍不足以解圍,要求調集文登營和石柱兵赴錦州,與關甯軍同去解圍,在他看來,薊鎮的兵調來也隻能守城,真要解圍,就隻能靠這兩支兵了,浙兵或許也不錯,但相隔太遠。
他這封奏疏發出的時候,遠在文登二十三号屯堡的陳新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給孫元化挖坑的時候,皇太極和孫承宗也在給他挖坑,而他根本不知道大淩河的糧食竟然比原來曆史多了三倍,祖大壽能撐得更久。
王廷試看陳新連打噴嚏,關心的道:“陳将軍可是最近操勞,将軍雖是年輕,也要留意身體。”
陳新揉揉鼻子,謝過王廷試,然後指着面前的幾名乞丐一般的屯戶道:“大人您看,這些都是英烈的家眷,這名伍長入我文登營一年有餘,又在身彌島爲國捐軀,末将竟然不能讓他一家人吃飽飯,心中有愧。”
王廷試連連點頭,對随行的呂直道:“現今糧米武庫都由呂監軍負責發派,本官代這些家眷請監軍早日補齊拖欠的本色糧米,若是糧庫有富餘,呂老公也不妨多發一些。”
呂直現在接管了武庫和糧食,他和陳新穿一條褲子,現在欽差一說,當然不會拒絕,馬上答應下來,讓陳新立即派船去登州運糧。
陳新暗自得意,他報兵三千五,家丁和營兵的本色都是每月五鬥,一年是六石,他這一筆就能收入兩萬石糧食,比他今年收的糧稅還多得多。
這個屯堡屬于最新的建立的一批,全都是剛安置下來的,勉強能吃飽飯,住的全是窩棚,王廷試先看了文登營戰兵的演習,然後又看到這個屯堡的情況,認爲應該全力保障文登營的補給,陳新也不管他是否真的相信,現在登萊的政治優勢明顯在呂直這一方,朝廷的優勢也在溫體仁一方,文登營又是皇帝關心的,王廷試必須給足陳新好處。
陳新想明白這點後,獅子大開口的要鐵料、船隻、硝磺等軍需,呂直全部答應,又叫過一個小宦官,讓他持自己的手令随同文登的水營前往登州提取。
這是陳新要物資最順利的一次,物資的價格不菲,他自然還是要按比例給呂直和王廷試返點,暗示了一番之後兩位上官更加滿意。
王廷試的欽差任務完成了大半,李思忠的事情他沒有插手,直接由東廠和錦衣衛去辦理,有東廠在,那些好處不是他能掙的,他來文登視察也是要讓孫元化單獨應付錦衣衛,估計孫元化已經被敲出來不少銀子。
按現在調查回去的情況,孫元化就算自己沒有販賣軍糧,也有個禦下不嚴的罪名,加上他虧待文登營和吃空饷兩項,已經難免去職的下場,呂直并不屬于溫體仁和周延儒任何一派,他隻要在登萊的權勢,溫體仁能不能打倒周延儒這個大老虎,他是不關心的。
溫體仁派來的幾個禦史則希望從李思忠的事情上打開口子,把事情辦成嚴重的通敵案,但他們管不了東廠的人,東廠的人隻要銀子,如果孫元化能給得起,通敵罪名是可以變小的。
所以王廷試不願牽涉此事,幹脆到文登來視察,孫元化臨行時告訴他文登營搞走私,還有強占民田,請王廷試核查。王廷試知道多半有這些事,但陳新現在如此跋扈,他哪裏還敢去管,打定主意關照文登營,陳新每日帶他去哪裏視察,他就去哪裏,也從不去打聽文登營的其他情況。
到現在已經視察了五六日,他把文登營最窮的地方都走遍了,今日把好處也拿到了手上,終于跟陳新問起文登營的起行時間。
陳新看看呂直,呂直上前一步道:“王大人,文登營在身彌島損傷慘重,現今營中大半都是新兵,如何能長途跋涉去遼東,至少還得練個一兩月方成。”
王廷試皺眉道:“但此事乃皇上親口安排。。。”
陳新連忙道:“下官必定不讓大人難做,我等從軍男兒,自當身赴國難,即便是一群農夫,下官也會帶他們去大淩河,隻是他們今年糧米不足,待他們多吃幾日飽飯,末将就帶他們出發。”
王廷試追問道:“幾日?”
陳新故作憂郁了一下,他的打算是随便調些輔兵十月初出海,然後直接報告說遼西沿海結冰,無法登岸就可以回來了,按前幾年的情況,十月中旬應該是會結冰的,若是走陸路,大可以慢慢拖着,沒準走到的時候都打完了。
王廷試自然不知道他的這些小算盤,也不好繼續逼陳新,同意了這個時間,然後問起兵數,陳新仍是堅持一千人,兩人正在讨價還價,一名王廷棟的親兵從遠處騎馬趕來。
他走進走下馬過來跪下道:“王大人,兵科給事中周大人請大人速回登州,前幾日出發的孔有德所部突然返回登州,據他們所說,遼西海上結冰,又遭遇風暴襲擊,船隻損失嚴重,懇請另定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