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重重的紫禁城中,崇祯在乾清宮中召集了各部官員廷議,各官表情凝重,他們所商讨的不是東奴,而是越來越浩大的山陝流寇。
崇祯二年武之望病死後,楊鶴接任三邊總督,他上任後情況還不算太壞,流寇雖多,但基本被限制在一些地區,沒有形成燎原之勢,但正好這時候建奴入寇來了,陝西三邊的延綏、甘肅,甯夏都有調兵勤王,加上附近的固原、山西等軍鎮,共計三萬餘邊軍調動勤王。
這些軍隊離開後,楊鶴在陝西沒有精銳可以動用,崇祯二年的大旱使得情況更加惡化,流寇乘着明軍離開的勢力真空,開始在各處流動,年底時東路流寇有部分進入山西,同樣大旱的山西成爲流寇的又一溫床,大量貧苦百姓從賊,生産更加被破壞,産生更大的惡性循環。
各路勤王的邊軍中,甘肅、山西兩路成爲潰兵,吳自勉的延綏兵在路上也逃得不少,大批逃散的邊軍不敢回原伍,一些落草爲寇,一些則投入了流寇隊伍混日子,使得流寇的戰鬥能力慢慢增強,盡管他們對官軍仍然有根深蒂固的恐懼。大多時候望風而逃,但他們開始敢于主動攻擊一些小股的明軍,或是攻打較大的縣城。
四城戰役結束後,三邊軍隊開始陸續回到陝西,流寇壓力驟然增大,東路各賊便開始大量往更空虛的山西轉移,老回回十月攻陷了兩省間的重鎮河曲。占據了重要的黃河渡口,大批流寇開始湧入山西,分别有八金剛、王子順、上天猴、王嘉胤、張獻忠、橫天王、一字王等數十家。其中名聲最大力量最強的就是王嘉胤。
兵部爲了應對流寇,除命令各邊軍歸伍之外,又從關甯軍抽調了一支騎兵。以遏制亂民的流動,曹文诏因爲四城之戰戰功卓著,加上又有點被其他将領排擠,被關甯扔了出來,兵部任命他爲延綏東路副總兵,曹文诏連建奴也敢野戰,豈會把這些亂民放在眼中,他很快帶着本部人馬到了陝西,打得各路流寇雞飛狗跳,常常幾百人追得上萬流寇入地無門。這位剿殺流民的名将開始嶄露頭角。
雖然明軍一直大勝,還是有剿不勝剿之感,楊鶴認爲剿也是花錢,倒不如把軍費用來招撫流寇,也免得殺人太多。有違天和,于是上了幾道奏疏,希望朝廷支援點銀子和糧食。
現在乾清宮中讨論的,也就是楊鶴的這個招撫之策,崇祯看了一眼參加廷議的陝西參政劉嘉遇,淡淡問道:“三邊總督的意思。朕都明白,你等陝西各官,是否都如此認爲。”
劉嘉遇低着頭道:“回萬歲,亦有主剿者,如參政洪承疇,然各府府庫拮據,常隻餘數千銀兩,大兵一出,用度不敷,究亂民之始,總因饑荒之極,民不聊生,若是沒有活路,無非此散彼聚,終無已時,以軍戈相向,剿不勝剿。是以楊大人認爲剿局不易結,必得剿撫兼備,然招撫之局同樣不易結,仍是錢糧用度不支,空言招撫,旋又叛去。”
他說了半天,還是沒說陝西各官是否一緻,朝堂上各位大人也沒有追問,崇祯微微有些不快,梁廷棟作爲本兵,此時不能裝啞巴,他出列說道:“禀萬歲,對付亂民,原本就是剿撫二策,無非以何爲主而已,若是隻有招撫,亦是不妥。”
溫體仁正要出列,周延儒搶先一步站出來道:“臣亦認爲,剿撫互爲表裏,缺一不可,何時應剿,何時應撫,還需三邊總督用一番心思,流賊如今大小數十股,于每股流賊需得細細分辨,哪些可剿,哪些可撫,于頑固不泯者,動以雷霆,震懾宵小,于良知尚存者,施以懷柔,方能真得招撫之效,既顯萬歲仁厚,亦彰顯萬歲威嚴。且剿撫之時,不可拘泥于本省,如今秦賊已入三晉,山西地連河南、北直隸,這兩地與山東也在咫尺,河南中原之地,亂則天下震動,山東京師咽喉,亂則運河斷絕,萬不可任其蔓延,用撫之時,當令河南、真定各地嚴加巡防,以免成燎原之勢。”
崇祯聽得連連點頭,這個周延儒每次說及實際問題,都有一番見解,讓崇祯對他越發滿意,溫體仁則低着頭,周延儒把他想說的話都說光了,但溫體仁還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因爲周延儒十一月已經升爲内閣首輔,聖眷正隆,大權在握,對溫體仁也不如原來那麽客氣。
下首的兵科給事中仇維祯站出來,對付流賊是兵部的事,正該他這個兵科給事中查漏補缺,他從容道:“秦中之寇原系饑民、聚夥成賊不過爲求旦夕之命,滋蔓至晉,屠城掠堡,處處見告,若地方各官用心任事,又怎會成眼前之局。陜督楊大人言:剿撫皆有不易結之局,臣觀其意,重歸于撫,臣反複籌畫。秦晉兵機微有不同,晉之賊原秦人也,起自秦而爲亂于晉,近日搶掠之獲厚赀以募,晉民始有起而應之者。今衆兵旦夕已集河曲,樞臣又令尤世祿從平陽諸處逆剿,世祿骁将,賊聞其來必懼。乘其懼也撫之必易。況秦督既以撫自任,當并饑民之爲亂晉中者亦廣爲招納,使晉有難犯之兵以禠奪其膽。”
仇維祯所說,便是以武力爲後盾,通過招撫一并根除山西的亂情,比周延儒的高屋建瓴又更細緻一些,很符合他兵科給事中的身份。崇祯贊道:“汝所說甚合朕意。”
劉嘉遇見皇帝快要認可楊鶴的招撫政策,趕緊加把力道:“楊大人曾言,錢糧用之于剿賊,金銀一去不還,且斬首太多,上幹和氣。費之于撫,金錢去而民在。活一人即得一人性命,盜息民安,利莫大焉。”
崇祯歎口氣道:“寇亦我赤子。宜撫之。”
衆大臣都一起躬身道:“皇上聖明。”其實這些人都是說的剿撫并用,出了漏子也不會被人抓住把柄,始終擔責任的隻能是楊鶴。
崇祯對他們道:“傳朕旨意。陝西屢報饑荒,小民失業,甚至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子,颠連若斯,誼切痌瘝,可勝憫恻。今特發十萬金,命禦史前去,酌被災之處,次第赈給。仍曉谕愚民。即已被脅從,誤入賊黨,若肯歸正,即爲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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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登營的大校場上,騎兵隊的三百名騎兵正在演練,陳新等軍官站在将台上認真的觀看。文登營的騎兵同樣是十二人爲一隊,文登營以前的騎兵數量較少,在己巳之役中主要幹些塘報和架梁等工作,與建奴有一些偵查和反偵查的小規模戰鬥。但遠遠不能與建奴堂堂對決,正好他們在己巳之戰中繳獲了數百匹戰馬,所以陳新決定加強的下一個部分就是騎兵。
陳新将騎兵分爲兩部分,騎兵隊主要作爲戰陣對決,另外的則用于偵查和傳訊,中軍部直屬了一個哨騎隊,其他的分配到各千總部,現在的每個千總部各增設一個司,每千總下轄三個司,比原來增加了一個,人數近千人,以後每個千總部再附加一個炮隊,這樣每個千總部有各自的火力支援和偵查力量,都具有獨立作戰能力,可以讓陳新的調派更加靈活。
現在校場上訓練的是朱國斌的騎兵隊,陳新把騎兵隊的武器簡化了,隻用騎槍和戚家刀兩種武器,三個局的騎兵排成三個寬寬的橫排,第一排是旗槍,第二排是戚家刀,第三排也是戚家刀,這些并不熟練的騎手好不容易把隊形排整齊,号聲一響,前排百總軍刀前指,全體開始加速,隊形還算整齊,過了三十步就開始看出散亂,各兵速度不一,還有些馬往旁邊歪着跑,不到百步時成了一盤散沙,朱國斌打出旗号,帶隊訓練的百總隻得又吹集結号,騎兵紛紛重新開始列隊。
朱國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陳新,陳新微笑着鼓勵道:“國斌你放手去做,剛開始沒有那麽容易。”
代正剛看了那些騎兵一會,對陳新問道:“大人,這些騎兵如此練法,就跟咱們步隊一樣了,離合之兵豈不是成了騎馬的步隊。”
朱國斌用心準備聽陳新怎麽說,他按陳新的法子已經練過一段時間,與他一貫理解的騎兵作戰很不相同,但他沒有質疑陳新的決定,隻是不斷想辦法達到要求。
陳新的聲音響起,“就是騎馬的步隊,我對他們的要求首先就是隊列,必須跟步兵一樣保持緊密和嚴整,保證每個敵人沖上來時都是以少打多,第一排騎槍之後,是第二三排的馬刀,國斌你要測試好每排之間的距離,最好要在敵人攻擊後調整過來之前,他會馬上面臨第二排至少兩把馬刀的攻擊,就算他命大,還有第三排。等你們訓練好,哨騎也要合練,他們可以用松散陣型排成第四排,随意離合,攻擊殘餘敵騎。”
雖然陳新講得信心十足,朱國斌還是沒有什麽信心,畢竟從來沒這麽幹過,他自己挑了些人試過,目前看起來效果不明顯,或許練成之後會好一點,但未必有陳新說的那麽好。
陳新看着那些騎兵身下騾子一般的蒙古馬,讓他覺得很無奈,他很希望能有歐洲的高頭大馬,用來訓練一支真正強悍的近代騎兵,腓特烈既然能在兩三年内把普魯士騎兵從爛得掉渣練到傲視歐洲,他認爲自己用相似的辦法也是可以的,即便自己比不上腓特烈,總能拉近與滿清在騎兵方面的距離,其實近代騎兵更類似于以步兵戰術作戰的騎兵,強調的是紀律和科學訓練,說起來容易,其實訓練也需要花費無數心思,包括馬匹在内,都要經過細心挑選和培養,這些細節需要慢慢摸索。
一旦他們真正成熟之後,所有的傳統騎兵都落伍了,包括以兇悍著稱的北非騎兵在内,後金的滿八旗實際上大多是步戰,陳新更有把握能在數量相同的情況下占據優勢。
朱國斌還是道:“大人,如此作戰,全沒有遠距攻擊,是否給前排每兵發一把燧發槍,把槍騎兵放在第二排。”
陳新有些猶豫,他也不太确定,騎兵肯定主要用冷兵器,若是先來一頓排槍當然效果更好,但那樣的話,第一排就要換成馬刀騎兵,沖擊力就遠不如騎槍,想了半天才道:“先給馬刀騎兵裝備燧發短槍,至于如何排隊,你們要自己多測試,定下戰術後,編制也要按戰術進行調整,若是三排,每局便改爲三個旗隊,以利于指揮和布陣,總之一切要圍繞戰術調整。”
盧傳宗大大咧咧的道:“就是沒有對手,要是今年建奴再來,咱們就能試一下了,光在校場上面試不出來,俺現在最想試試那個三斤鐵彈的大炮,摸着就舒坦,比火繩槍還快。”
盧傳宗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搓搓手,代正剛也咧嘴笑了一下,他們這些步兵主官對四磅跑最爲期待。
陳新微微笑道:“放心吧,每個司至少一門,以後騎兵也配幾門,炮手也騎馬,随時跟着騎兵行動,沖擊前先轟幾炮。也不要擔心騎兵沒有敵手,建奴自不用說,山陝亂局已起,若是流賊有突入中原的一天,咱們文登營必然會征調剿寇,大把練兵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