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臨近年關時,文登營照例留下值班部隊後,有家眷的回家,無家眷的自行休假。威海的屯戶自己辦起了廟會,收入的增加使得他們消費能力大增,衛城的商販紛紛來到麻子二墩販賣年貨,一些戲班子和賣藝者也聞名而來,堡中的店鋪增加了更多,除了沒有賭檔,整個氣氛比去年又熱鬧了許多。
原來的麻子墩已經名存實亡,那些墩民自從被戰兵打砸一次之後,再也不敢與這個新興勢力作對,随着新屯堡越來越繁榮,很多原來麻子墩的人也到那邊打臨工,雙方的隔閡很快在經濟紐帶下被消除。越來越多的威海軍戶投靠過去,到文登營那邊的新屯堡,盼着以後分地。楊雲濃面對這種人口流失,也不敢叫苦,他的茶葉店綜合門市沖擊下搖搖欲墜,王元正的糧店也同樣如此,他隻得考慮重新改換行業。
劉民有和陳新乘着假期,先後辦了納妾的喜宴,劉民有自然是李冉竹。陳新則把填房丫鬟菊香收入房中,各處屯堡也是喜事不斷,許多文登營的士兵和軍官都在忙着成親。
一片鞭炮聲中,迎來了崇祯四年,大年初一早上,陳新按着往年規矩,跌千金吃餃子之類的做完。就在書房裏坐好,等着屬下的衛所官來拜年,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聲音在院中響起。趙香探個頭進來看到陳新,伸伸舌頭道:“小人家,我們都去逛廟會了。你去不去。”
陳新笑着搖頭道:“我不去,你記得去廟裏拜拜,求觀音讓咱們明年生個兒子。”
趙香嗤的笑了一聲,白他一眼走了,院子裏面很快安靜下來,隻剩海狗子在書房門跺腳的聲音,陳新舒服的靠在鋪了毯子的躺椅中,腦袋中什麽都沒想,享受着一個人難得的安甯,此時遠處的鞭炮和喧嘩似乎都在另一個世界。
門輕輕響了一聲。陳新也并沒有睜眼,客人來會有人通報,自己進來的要麽是親衛要麽是丫鬟,隻聽那人輕輕的往火盆中加着炭塊,又把香爐中的香料換了。放蓋子的時候稍稍重了一點,發出叮一聲響。那人似乎吓得長出一口氣。
陳新微微睜眼,見到肖家花正在蹑手蹑腳的往外走,他對這個女子還是多少有些内疚,平日也少有時間會和她說話,便開口道:“肖姑娘。怎地沒有去逛廟會。”
肖家花以爲他是睡醒了,轉頭看看陳新,作個萬福道:“回老爺話,我不喜歡那些熱鬧。今日夫人和丫鬟都出去了,我就留下來照看着。”
“大年初一,肖姑娘今日去輕松一下,這些事情我自己也能做,你找幾個要好的姐妹朋友,去看看廟會,買些胭脂水粉之類的,廟會上東西比平日便宜。”
“我沒有什麽朋友,院子裏安安靜靜的,比外邊好。”
陳新坐直起來,指指對面的椅子道:“既然如此,坐下我們說說話。”
肖家花指指自己,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陳新頭一歪道:“你客氣啥,你原來的那豪爽脾氣到哪去了。”
肖家花揚揚頭,坐到了陳新對面,把手中的盤子放到了陳新桌子上。
陳新笑着對她道:“這就對嘛,咱們這裏沒有那許多規矩。”
肖家花哼了一聲,“大人,那可不是,家裏規矩很多,而且好多都是對我定的。”
陳新奇怪的哦了一聲,他幾乎從來沒有定過什麽家規,也從來沒在家裏罵過人,稍稍一想就知道應該是趙香故意難爲這個肖家花,原因就還是自己當初幹的那件事。
他也沒有睜眼說瞎話,點頭道:“難爲肖姑娘了,若是真有過分的事情,你就告訴我,我會告誡他們。”
肖家花低頭道:“那有什麽用,你平日又不在,還不是她們在管事。”
陳新歎口氣,轉開話題問她:“我最近在家也多,每次也未見你。”
“菊香把我安排到廚房去了。”
“廚房?那你現在管煮飯炒菜了?”
“不是,就是挑水、劈柴,燒火,還有幫她們洗衣服。”
陳新皺皺眉,他這個院子裏面原來是有男仆做這些體力活,沒想到菊香故意安排給肖家花。他馬上又微笑道:“這事你不用做了,都是男人幹的活,怎能讓你一個女人來幹。”
肖家花聽了露出點笑,但與原來的嚣張還是全然不同,陳新本想問問他婚假之事,但想起自己原來幹的事情,加上肖家花自己的性格,現在肖家花聽說在堡中名聲極差,沒有人敢娶她,但這樣放在家中被菊香等人排擠,也讓他心裏過意不去。
“肖姑娘,你願不願意出去做些事?有月錢的那種。”
肖家花擡眼看着陳新,半響才問道:“大人可是要趕我走。”
陳新趕緊擺手道:“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可以做一份工,就。。。就像李冉竹那樣的,白日上工,晚間回來住,自己有一份月錢。”
肖家花松口氣,馬上答應道:“我想去綜合門市,那裏都是女子,聽說裏面有個王二丫,做事做生意一把好手,連李冉竹也比不過她。。。”
陳新低聲打斷道:“肖姑娘,你看啊。我叫他李冉竹是可以的,你得叫她劉夫人,或者劉家娘子也行,不然她心裏早晚對你有成見,以後年底考核時,就扣你幾分,有時幾分不重要。但有時,這幾分就能決定你以後的位置,既要做事好。做人也得好,女子一般心眼小點,與李冉竹這類女東家打交道。其實最簡單有一條,你得誇他夫君,以後有小孩了誇小孩,這比誇她還管用。王二丫那種人又不一樣,她是隻看結果,你跟着她就得少說多做,做錯了不要企圖辯解,自己去盡快改過來,若是王二丫和李冉竹意見不一的時候呢,對王二丫這種人。和稀泥沒有用,你得站在李冉竹一邊,爲啥,她是劉民有的老婆,劉民有才是民政的老大。你有一個優勢别人比不了,你是李冉竹的鄰居,你每日去上班得跟着李冉竹一起,就在她門口等,劉大人出門路過能看個臉熟,而且上班路上也是個溝通感情的機會。平日放假也可以過去串串門,送點小禮物,不必太貴,她是受過苦的,你把你自己說苦點,比黃連還要苦,當然是我買你之前。”
“另外店子裏面都是女子,大多喜歡東家長西家短,這時你就要說别人的好話,要是說不出,就不要說話,這些背後的話,總有一天要傳到别人耳朵裏面去,但你得記住誰和誰不和,如果裏面有和你差不多能耐的,你就在李冉竹那裏把那人背後的小話遞一遞,李冉竹多半就扣她分。隻要你做事做好,做人做好,以後升職是必定的,升職了就要有手下,做管理本質是什麽,讓别人做你想讓他做的事,方法有很多,好壞的區别在于。。。。。。”陳新一邊滔滔不絕一邊拿過一張紙,用炭筆在上面畫着人物關系圖。
肖家花靜靜的聽着,不時擡頭看陳新一眼,後來眼睛亮晶晶的盯在陳新臉上,滿臉都在放光。
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幾個公鵝嗓門在院子裏面叫起來,是文登營的主要軍官結夥來拜年了,陳新看看肖家花道:“聽明白了沒有?”
“啊?是,是,明白了,要和稀泥。”
陳新沒有注意肖家花的回答,軍官在等他接見,他匆匆對肖家花道:“這事我會安排,年後就去李冉竹那裏報到,記住先做人再做事,若有實在辦不了的難事,直接來文登營找我。”
肖家花聽到軍官們往書房過來,起來對陳新施禮,端起盤子去開了門,把軍官們讓了進來,一群軍官吵吵鬧鬧的跟陳新拜年,肖家花趕緊出了門,順着回廊到了後院的柴房,剛把門關上,就哈一聲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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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民有帶着李冉竹混在廟會的人群中,身後是永遠甩不掉的傻和尚,他可沒象陳新一樣等人拜年,直接讓人在門口留了一張桌子,上面放了紙筆,讓拜年的人自己登記。自己則帶着李冉竹去逛廟會。
李冉竹把綜合門市管理得井井有條,後來的一個王二丫能力很強,兩人把綜合門市很快理順,在屯戶心中建立了非常好的信用,劉民有第一次見王二丫就是在文登營老營,也由此知道徐元華的一些小心思,他對王二丫當日表現印象深刻,李冉竹對這個副手也是很看重。據說連春節都不休息,逼着每個店的店員繼續值班。
李冉竹則舍不得錯過和劉民有的假期,以成親的名義休了假,今日陪着劉民有一起逛廟會,他們一路吃着各色小吃,路上許多人跟他們問好,這兩人都兼着學校的教習,又是管民政的,這些屯戶對他們都是發自内心的愛戴,他們也一路回禮,總是這樣的時候,讓劉民有覺得一年的辛苦十分值得。路邊還有一些屯戶自己擺的跌成攤子,不少人在那裏賭錢,不過賭注都不大,還不斷有巡捕過來查看,文登營不禁止屯堡的娼妓,但所有屯堡都禁止開賭坊,隻有春節時可以在路邊玩一些小額的跌成之類博戲。
兩人也到一處賭攤耍了幾把,那些屯戶都認識他們,但大家都是生手,想讓也讓不了,結果劉民有兩人連輸五把,沒有了興緻,繼續往前到了觀音堂,這裏是屯戶們自己出力出材料修的,門外排起了長隊,很多剛成親的工匠和士兵也在裏面,他們都帶着媳婦來這裏求子,周圍有幾個巡捕和鎮撫軍士,劉民有也老老實實在最後排隊。終于等到他們進去,李冉竹恭恭敬敬的跪了,低聲求觀音保佑今年能送子,劉民有心中不太相信這些,做了一下樣子,但他内心還是希望能早些有孩子。
他們又去買了些年貨,然後返回住宅時,發現徐元華等在門口,他一見劉民有就上來道:“大人,文登到威海的路上,三座橋都設起了稅卡,每座橋都要收稅,包括咱們文登營的東西。”
“誰設的稅卡?”劉民有驚訝的問道,文登地方一直都很窮,以前設的稅卡都是在文登到甯海或是萊陽等縣城的,從來沒有過在文登往各衛的路上。
“說是衡王府的人。”
“軍隊那邊知不知道?”
“沒聽說。”
劉民有趕緊到隔壁陳新的院子,到書房時陳新正在悠哉遊哉的點禮物,他一看劉民有提的年貨,嘿嘿笑道:“劉兄太客氣,隔壁鄰居還帶啥東西,放下,放下。”
劉民有一看手上,年貨忘了放回去,撇撇嘴,隻得丢到陳新桌子上,對陳新匆匆道:“文登到威海路上設了稅卡,收咱們的稅。”
陳新一邊拆着紙包,一邊道:“嗯,知道這事,孫元化說過了,王府咱們得罪不起,讓他設吧。”
劉民有怒道:“那你先不說一聲,再說長期這樣收稅,數額不小的,這個衡王封底是哪裏的?”
“衡王府封地在青州。”
“那怎麽收到登州來了。”
陳新顧不上拆包裝,讓劉民有坐下道:“他最近嘛,再說附近王爺也不多,沒占咱們地就不錯了,定是看文登富一點了,商貨來往頻繁,眼紅了嘛,以後大宗貨都走海運,讓他們多少收點,意思一下就是。孫元化當時說的時候,我也是不太願意的,不過他給了咱們一萬斤硝,幾萬斤鐵,你算算也不少了,應該不虧。”
劉民有粗粗算了一下,硝的價格最貴,每斤要二錢銀子左右,比銅還貴得多,是火藥成分裏面最重要的,幾萬斤鐵也能值幾千兩銀子,便沒再做聲。
陳新笑道,“不虧吧,孫大人也難,看着官大,其實下面不敢得罪的人多的是,咱們能幫着就幫着點,做事情不就是講究個妥協嘛。”
劉民有歎口氣,“怎麽一看到文登營好點,大家就想搶唐僧肉一樣。”然後匆匆拜了個年就走了。
陳新送他出門,回來高興的拆開劉民有提來的紙包,看了一眼罵道:“怎麽全是糖糕,拜年也太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