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亂成一團,富商和他的仆人在裏面大聲叫喊,兩個護院的青手跑過來,左昌昊攔着他們,一邊從容的分說着,陳新打夠了,看都不看地上的胖子,徑自到外面一個小水池邊,把上面沾的那胖子的鼻血洗掉。
青樓裏面經常有打架鬥毆,雖然秦淮河邊以斯文人居多,但陳新這類附庸風雅的粗人也不少,那個叫李麗華的鸨兒過來看了,一點也不慌亂,她知道左昌昊這邊更偏黑道一些,她那幾個青手也不敢招惹這些人,便隻是勸那富商消氣,叫了兩個俏麗的婢女扶着他去了一棟小樓,又讓仆人去請大夫來治傷。然後幾個幫閑把裏面打掃一番,桌椅重新一擺,又是一副整潔模樣。
鸨兒安頓了那個富商,才來請跟陳新等人道歉,請他們到河邊的畫舫上暫歇,又連連派人去催那個愛睡懶覺的女兒。
陳新發完了氣,到了門外的一個畫舫邊,李外婆殷勤的引路,左昌昊連連對陳新道歉,又道:“陳将軍先到畫舫上稍待。許大人估摸着快空了。我再派人去看看。”
陳新點點頭,帶着一行人上了畫舫,船面上都有兩層,樓下是廳堂,樓上是卧房和露台,廳堂很是寬敞,擺了幾個茶幾,中間一張圓桌,裏面裝飾得也十分優雅,但他沒有什麽心情欣賞。在廳堂中選個位置坐了,喝着茶打發時間,宋聞賢說起剛才打那胖子,眉飛色舞。
那鸨母急匆匆進來。喘着氣道:“幾位公子稍待,我家女兒正在梳妝。。。”
“讓她到船上梳妝,即刻便來,陳公子乃許大人貴客,豈容她怠慢。”左昌昊也有些氣惱,原本是要把陳新等人招呼好,現在卻讓他大失面子。
李麗華一聽許大人,也不再多說什麽,趕緊自己去催去了,似乎許心素在黑白兩道都有些名氣。
這一等又是好一會。中間聶洪等人都到了,陳新讓聶洪和蒲壯上船,其他人都在船下戒備,海狗子還把他的燧發短槍也拿過來,雖然他估計那富商沒有什麽勢力,但總要保險些好,把槍和幾個紙殼彈裝進衣服内袋後,他才感覺安心一些,陳新感覺自己已經得了一種戰場綜合症。
又等了一杯茶的功夫,李外婆總算拉着一個素衣女子進來。又是個十五六的,峨眉秀目,眼波流情,妝色也很淡雅,看着倒是漂亮。不過是在小了些,她身後一個婢女抱着個琵琶。另一個婢女拿着根箫。
李麗華過來對兩人道:“幾位公子久候,這是妍兒,最擅琵琶和紫玉。”
那小女子看着有些不快,李麗華在後面推她一下,才淡淡道:“幾位公子愛聽些什麽。”清脆中帶着溫婉的吳地口音,光說話已經如唱歌一般。
左昌昊看看陳新,陳新哪裏懂這些東西,隻好微笑搖頭,那邊宋聞賢仍然摟着那個婢女,此時大聲道:“如此便來一段牡丹亭,不才聽聽正宗的南曲小唱是何等動聽。”
唐妍問道:“客人喜歡何種腔調?”
“昆山腔好了。”
那個唐妍做個萬福後找椅子坐了,婢女送上琵琶,唐妍接過後擺好架勢,與開始的冷淡模樣全然不同,水汪汪的眼神掃過一圈,人人都覺得她對自己抛了個媚眼,陳新也饒有興趣的凝神等他開口。
幾聲清脆的琵琶響起,唐妍輕吐朱唇,開始唱起來,她聲音很好聽,如同珠玉落盤,但她的昆山腔陳新等人都不懂,不知道她在唱些什麽,新鮮感一過,陳新又有點覺得無聊,品起茶來,左昌昊看他和劉民有的模樣,對唐妍道:“換海鹽腔。”
海鹽腔就是用官話演唱,陳新等人多少能懂點,這次聽明白了,“湖山畔,湖山畔,雲蒸霞煥。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
詞曲優美,唐妍也演繹得很好,陳新總算有點進入其中的狀态,左昌昊見他樣子,湊過來低語道:“這個唐妍可以度夜的,她一般的客人都不太理會,要一親芳澤還要讨她歡心才行,不過小人在道上有些面子,大人要是看得入眼,可在此留宿。”
陳新看着這個初中女生,瘦瘦小小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實在沒啥興趣,他眼睛老在李麗華身上轉,這熟女更有味道,但他不知青樓有沒有老鸨來陪的規矩,暫時也沒說,隻是婉言謝絕了左昌昊。
一曲牡丹亭唱罷,陳新和劉民有習慣性的鼓掌,唐妍和李麗華都奇怪的看過來,不知他們是什麽意思,陳新這才反應過來,幹咳一聲。
他這要解釋一下,外面傳來一個豪爽的男子聲音:“唐妍彈唱雙絕,可讓遊魚出聽,李麗華你調教得好,不知可讓陳大人消氣否?”
話音未落,一個中年人走入艙中來,他身材甚高,一身錦緞道袍,戴了一頂文士巾,氣度儒雅,美髯過胸,神态間自有種從容和傲氣。
左昌昊叫了一聲大人,站起迎了過去,陳新估計便是許心素了,這個原本崇祯元年就該死在中左所的海寇,因爲他的蝴蝶翅膀,到了崇祯三年還是活得好好的,而且還從把總升爲了遊擊,許心素命運的改變,又影響到了福建外海的局勢。原本去年就該落敗身亡的李魁奇也活着。而且還把鄭芝龍壓着打。
陳新趕緊站起來,還未及說話,那許心素沒有看左昌昊,直接上來對陳新一鞠道:“福建水師遊擊許心素,見過陳大人,下官的屬下招呼不周,累大人受驚,罪過罪過,下官去拜會幾位大人剛回住處,一聽此事立即趕來。這便讓人将那肇事者拿到此處,交大人處置。”
陳新忙道:“謝過許大人有心,但此事與左兄無關,事發突然。本官也給了那人些教訓,無需再理會他,還請不要怪罪左兄。”
許心素再一躬身,起來後對身後的左昌昊道:“既是陳大人求情,今日便饒你一次,本官既派你招呼陳大人一行,你當知本分如何,即便事發突然,你亦不應讓陳大人親自動手,若有下次。便自己斬了左手下來。”
左昌昊流着汗在後面應了,李麗華開口給左昌昊說情道:“許大人,左兄弟也是。。。”
許心素一揮手打斷她,淡淡道:“此事陳大人不追究,就此揭過,你先上了酒菜,我要請陳大人同遊秦淮。”他言語中自有一股不容違背的氣度,那個一搏千金的李麗華在他面前也不敢多說,忙忙慌慌的親自去催酒菜去了。
許心素轉會頭來,換上笑臉。一伸手請陳新先坐,他是遊擊,級别比陳新要低,陳新謙遜幾句,還是按官場規矩先坐了左側上首。
陳新給許心素介紹了劉民有和宋聞賢。許心素沒有絲毫架子,與他們一一見禮。他也給陳新介紹了自己的随從,一個姓詹的年輕人,膚色黝黑,一臉彪悍,另外一個就是在五島見過的新佑衛門,他換了中土的衣服,如同尾巴一樣跟在許心素身後,他見到陳新和宋聞賢後難得的點頭緻意。
陳新留意一下畫舫的窗外,天色已經快黑了,船頭除了聶洪和蒲壯外,還站着幾個人影,應當是許心素的保镖一類,看來許心素是十分小心,按說船上是最不易被襲擊的地方,他的手下依然如此戒備。
許心素坐下對陳新道:“方才下官在艙外聽得唐妍正在唱曲,怕擾了大人雅興,待她唱完才進來,不知大人對這南曲小唱可如意?”
陳新歎道:“兄弟是個粗人,口音也有些不懂,若還評價唐姑娘的仙音,有焚琴煮鶴之嫌。還是要許大人這般知音人才能品出其中味道。”
許心素對唐妍道:“陳大人文武全才,方才已是大大誇獎了妍兒,你一會可要多陪陳大人多喝幾杯酒,隻要陳大人高興了,纏頭加倍。”
那唐妍平日被那些客人慣着,一向都是核心,這幾人來了卻完全把她丢在一邊,心中不喜,隻輕輕嗯了一聲。
許心素不動聲色道:“有些南曲妓家,稍有些名氣,便架子十足,自擡身價,好在李麗華是個直爽人,教出的女兒亦不屑于去幹那些調調,妍兒是否如此?”
那唐妍聽了,隻得擠出點笑來,答應了一聲。
陳新聽得好笑,不過這個唐妍架子是太大了,有客等着還要睡懶覺,當下也道:“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但凡一樣東西,越吊着胃口,這些風流種子願出的價格便越多。”
許心素哈哈笑道:“陳大人說得有趣,陳大人沙場血戰餘生,這些兒女情長之事,怕是早看破了。”
“許大人過獎,咱們都是武将,所應付者,不是建奴便是海上巨寇,皆是窮兇極惡之輩,今日不知明日事,何來心思兒女情長。”
許心素贊許道:“大人憂心國事,難怪如此得朝中諸公青睐,不過今日既到秦淮,就暫且放下那些擾心事,與下官同遊闆橋,一醉方休。”
陳新忙道:“許大人不要再自稱下官,在下尚在落魄之時,得李公子相助良多,許大人又是李公子長輩,倒是在下該執晚輩之禮。”
許心素豪氣的道:“都是海上走過的人,沒有那許多講究,當年李公子得陳大人提醒,派出新佑衛門來福建護衛在下,在中左所幾乎是強迫在下離開,後來那姓鄭的果真在全城大索,隻爲尋我,追根溯源,還是陳大人的提醒,許某一直未有機會當面道謝,如果陳大人不嫌棄,你我二人兄弟相稱便是。”
稱呼一改,兩人關系立即近了許多,陳新跟許心素說起當年海貿的事,許心素也性質大增,跟陳新說起當年與李國助之父李旦的種種交往,還有李旦的一些傳奇經曆,衆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左昌昊和宋聞賢也紛紛上來湊趣,氣氛更加融洽,隻有劉民有插不進去話,那邊的唐妍又被他們冷落在一邊,抱着琵琶咬着嘴唇不說話。
片刻後婢女将酒菜上齊,畫舫慢慢往下遊武定橋劃去。此時天色薄暮,婢女在艙中和船外都挂上燈籠,将廳堂中照得十分明亮。
陳新從窗子看出去,畫舫紛紛離岸,秦淮河中船動月影,燈火蜿蜒,絲竹相聞,兩岸河房也是燈火輝煌,岸上許多文士和妓女成雙漫步。
許心素介紹道:“這處便是長闆橋,前後迥光、鹫峰兩寺,中山東花園亘其前,秦淮朱雀桁繞其後,乃秦淮燈船最盛之處。有節氣之時,出遊之船更多,甚至有連接百艘,燈火燭天。”陳新看着窗外美景,如果他的蝴蝶翅膀沒有效果的話,這裏也隻是秦淮的末世輝煌,到清初之時,舊院就成了菜地,如一位明朝遺老寫的“而今明月空如水,不見青溪長闆橋。”
宋聞賢興緻勃勃的看着其他燈船,對許心素問道:“許大人,爲何那些船上女子都穿着十分素淡?全部象北地青樓濃妝豔抹。”
許心素笑道:“南曲女子都打扮淡雅,比之妖娆更惹人遐想,所以南曲和蘇州爲風尚之先,四方取以爲式,人稱蘇樣,其實大多還是南曲的樣式。”宋聞賢低頭想想,确實淡雅更惹人遐想。
許心素舉起酒杯,敬陳新一行,酒過三巡,又讓唐妍繼續彈唱,還有兩個樂妓伴舞,船内清歌曼舞中,船外輕風陣陣,月朗風清,幾人談談說說,一邊看着兩岸河景,确實是神仙般的感覺。
這時後面突然一聲大喊,“果然是阮胡子,打他。。。。。。”
陳新從窗戶探頭出去,隻見後面一艘畫舫上面站了十多個人,正用茶杯碗筷往另外一艘畫舫打過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