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在薊州接到兵部軍令後,跟着薊州勤王軍主力出發,馬世龍以曹文诏和左良玉爲先鋒,經玉田豐潤前往灤州。這兩人二月已經多次配合,早不懼怕與建奴騎兵野戰,過榛子鎮後與建奴哨騎交鋒數次,将建奴的偵察線連續往後壓縮。
建奴入口到現在已經整整半年,大明衆軍雲集,各軍的家丁數量都比建奴多,灤州的一千多建奴雖然派出很多遊騎騷擾,但無法彌補如此巨大的數量差距。
陳新随張鳳翼的标兵營爲中軍,因爲前面有了曹文诏和左良玉,加上延綏、陝西、臨洮等地的各總兵家丁,中軍幾乎沒有受到騷擾,在豐潤略作停留後,順利逼近灤州城下,陳新總算在這些家丁身上看到了明軍的彪悍。
關甯軍大部從撫甯縣出發,經昌黎逼近灤州,建奴不得不全部收縮回城裏,他們派出哨馬向呆在遷安的阿敏告急。但阿敏幾乎同時收到了遵化、永平、灤州發來的軍情,遷安附近也出現了一支明軍,他們小心翼翼的正在靠近遷安,阿敏一時間也分不清明軍到底要攻打哪座城池,暫時沒有派出援軍。
陳新到灤州後就近駐紮在西門,馬世龍讓他頂在最前面,陳新問了一下先到的曹文诏,确定灤州城頭沒有紅夷炮,便離城兩裏下了一個堅固的營盤,周圍挖了兩道深深的壕溝,裏面布滿尖木,挖出的土在壕溝後壘起一道土牆,土牆之下布設拒馬、成串的鐵蒺藜和鬼箭,每隔一段設虎蹲炮一門,四面各設門一座,大門兩側各建了一個木制望樓,望樓和大門皆以樹幹做成,門口同樣挖有壕溝,上面搭了木闆通行,夜間撤去後便不怕偷襲。
此時灤州西面城門打開,出來一股上百人的騎兵,周圍分出許多遊騎,他們直往陳新營地而來,大概是打算來騷擾和偵察,文登營的夜不收正在撤退,望樓上的陳新對着下面一揮手,朱國斌帶着文登營的其他騎兵越壕而出,陳新給他的命令是多與後金兵面對面,即便隻是對峙一下,對士兵也是一種鍛煉。同時這種小規模交鋒可以保持軍隊士氣。
右邊馬蹄聲響起,一丈二尺長的紅色參将認旗迎風招展,曹文诏親自領着三百多騎兵迎面而去。曹文诏還是照例見敵即擊,他對後金軍絲毫不懼,他個人武功十分強橫,陳新看過他射箭,又準又快,怕是比巴牙喇還厲害,所帶的騎兵也頗爲彪悍,雖然隻有不到一千,但每次一見後金軍就敢于主動進攻,經常跟他搭檔的左良玉也不弱,左右手都能開弓,可以一次連續射二十多箭。
曹文诏所部基本都是冷兵器,主要是馬槊、镗钯、刀棍、快搶,這時慢慢展開,大概前後五六排,陣線大緻平直,往建奴壓過去,朱國斌見狀帶着文登營騎兵往北兜過去,準備合圍後金軍,那股建奴一見曹文诏的氣勢,轉頭就跑,一溜煙跑回城下,靠城上的弓箭掩護着,曹文诏和朱國斌一南一北停在城牆兩百步外,互相對峙了一會,那後金兵将領見無機可乘,又回了甕城。兩部騎兵大聲怪叫,士氣高昂。
陳新此時也騎馬趕到曹文诏那處,與曹文昭一起觀察西城上的防禦,城樓上有許多後金兵和百姓的身影,但是沒有看到撞杆、狼牙拍和夜叉檑之類的守城工具。…。
陳新對曹文诏道:“曹将軍,建奴看來不懂守城,大概隻備了檑木大石。”
曹文诏笑道:“那建奴從未守城,每與我大明戰,都是野地獲勝,這些山野之蠻夷,怕也是從未研究過城池防禦。”
陳新有些心虛,其實他也從未研究過攻城術,文登周圍沒有強敵,他所準備的都是野戰,還好曹文诏自己說道:“馬總理沒給陳将軍分配打造器械的活,其他勤王軍都在到處砍伐樹木,做壕橋、轒辒車、雲梯,器械堆積如山,隻等紅夷炮一到,就是建奴授首之時。”
曹文诏身後一個年輕軍官對曹文诏道:“将軍,有傳令兵來。”
曹文诏和陳新回頭一看,兩名插着背旗的傳令騎兵正在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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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和曹文诏在軍營之間穿行,孫承宗已到城南,今日大集諸将,他們兩人先去了馬世龍的大營,等齊了人後,從城西趕去城南參加會議,沿途經過河南、延綏、甯夏、山西、臨洮的軍營,裏面皆在熱火朝天的打造器械,最顯眼的是各種高大的雲梯。
他們繞出臨洮軍營後,已經看到南邊的大營,南邊已成旌旗和軍營的海洋,更南邊的地方,黑壓壓的人海正在靠近,鑼鼓喧天,各種歡呼聲不絕于耳,馬世龍對衆将道:“這是灤州永平的義民,自帶行糧兵器,來爲家人報仇的,據說有兩三萬人。”
陳新大聲應道:“建奴壞事幹多了,報仇的人當然多。”
衆人策馬繼續往中軍而去,南邊一路都是關甯軍營地,同樣在打造器械,到了孫承宗大營,衆人進去到了中軍大帳外面,門口大旗上寫着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師兼行邊兵部尚書孫,陳新暗暗咂舌,這麽長的官名。
這時才敲第一通鼓,馬世龍隔得遠,倒是最先到的,陳新看看周圍,都是薊州過來的勤王軍将官,有延綏、河南、甯夏、陝西、山西、臨洮、湖廣等地兵馬。大家一時也不進去,就在門口談笑。
第二通鼓之後,陸續有其他軍官到達,因爲關甯軍就在附近,先來的一批都是曹文诏認識的,曹文诏雖然是關甯軍的人,但這次沒有跟祖大壽一起逃走,便歸在馬世龍屬下暫時指揮,他們許久不見,在一起談笑一陣,陳新看得出來那些人與曹文诏有些隔膜,或許就是因爲曹文诏當時沒有跟着他們一起走。
接着曹文诏就給他們介紹陳新,那些人聽說是固安大捷的将領,都有些嫉妒,關甯軍拿的錢最多,卻比不過從未聽過的文登營,當然不是味道。
他們表面上佩服,實際卻是有些冷淡,陳新也是不亢不卑的應付着,這次之後關甯軍探得了朝廷的底線,隻要他們兵強馬壯,皇帝也拿他們無法,可以想見軍閥化傾向會更加嚴重。這幫人隻看實利,不是幾句話可以交結的。
稍稍談論一會,陳新就回到馬世龍這邊,大家一起進大帳去,裏面十分寬敞,上首擺了幾張椅子,椅子後是一面屏風。堂下留出中間的通路,兩側也是一些椅子。
幾個孫承宗的标營兵領着各位總兵坐了,馬世龍坐的是右側上首,過了一會關甯軍衆人也進來坐下,卻是在左側,一個穿山文甲的彪形大漢過來和馬世龍打着哈哈見面,兩人親熱的寒暄一陣,然後那大漢跟其他幾位總兵見過禮,回到左側上首坐了,不用說就是祖大壽,這位關甯軍閥的核心人物。他坐下後一群關甯參将遊擊都去圍着奉承,還有幾個人對着陳新指點,祖大壽順着他們手指看過來,微微點點頭,陳新也微笑着抱拳躬身,同時也在仔細打量這個祖大壽。…。
這次祖大壽從京師城下逃走,一路奔回錦州,陳新認爲他可能有見勢不妙就投降的打算,但崇祯沒治他的罪,還派出孫承宗好言相勸,保證不處罰他,又拿去袁崇煥手書,祖大壽自己上了個條陳,說是他本來不想跑的,那晚上是準備去夜襲建奴南海子大營,結果走着走着那些兵不知怎地就逃了,害得他也被挾裹着走了,耽誤了他爲皇上效力,這東西交上去,崇祯捏着鼻子認了,還給他升了太子太保,也難爲這位少年天子,現在終于見識到這些老丘八的能耐。
關甯軍這些人總算還要賣孫承宗的面子,畢竟是他們老領導,又是帝師,馬世龍也是孫承宗老部下,還有死了的滿桂,下獄的袁崇煥,都是孫承宗當年提拔起來,所以由他來帶領所有勤王軍,是最合适的。
除了關甯軍,又陸續進來一些,那些标兵把他們引到各自位置坐好,這些人似乎既不是薊州來的,也不屬于關甯兵,陳新估計是剛剛趕到的勤王兵馬,人基本到齊後,都等待着孫大人到來。
第三通鼓敲畢,孫承宗從屏風後大步走出,身後還跟着張鳳翼和胡福弘,身後還跟着兩個親兵,其中一人抱着一把尚方劍,兩排标營兵也從大門進來,站到衆武官之後。
陳新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名人,孫承宗穿一件帶仙鶴補子的一品文官服,頭上戴的也是一般的烏紗帽,他身形和臉頰都很清瘦,雖然已經六十多雖,一雙眼睛卻非常清亮有神。
他一進來,在場所有武官齊齊站起,等孫承宗三人在正位坐好,全部一起跪下大聲道:“參見孫閣部!”
孫承宗容色平靜,右手輕輕一擡道:“諸位将士辛苦,請起。”
陳新跟着大家一起站起,孫承宗清清嗓子,還沒說話,就有一人急匆匆跑進來,站到右側末尾,孫承宗冷冷看一眼那人道:“宋三畏出來。”
剛進來那人畏畏縮縮的出來,聲音有點顫抖的道:“孫閣部,小人去巡營去了,消息知曉得晚。。。”
孫承宗也不聽他解釋,手一揮淡淡道:“标營拿下,捆打五十。”
那人也不再争辯,幾個标營兵将他捆起抓走,就在大帳外打軍棍,聽着外面的軍棍聲,大帳内落針可聞。
接着孫承宗的旗牌官就出來一一點名,姓祖的最多,陳新還聽到了張春、黃龍這兩個名字,算是他原來有點印象的人,其他的就基本沒聽過。
等到點到登州鎮遊擊陳新,陳新上前一步應了,帳中武官紛紛對他行注目禮,連一直沒動的孫承宗也轉頭看過來,他身邊的胡福弘在他耳邊說着什麽,孫承宗不停的點着頭。
等到點完了人,孫承宗坐直身子,威嚴的掃視一圈帳中武将,開口道:“建奴入口,肆虐京畿,于滋半載,畿輔百姓死傷千萬,村村殘破,至今仍有四城之地爲建奴占據,人民皆爲蠻夷之奴婢,吾皇思及此,每每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孫承宗在桌案上猛地一拍,聲調提高幾倍:“主辱臣死!皇上重寄,萬民切盼,今日老夫是來此殺鞑子的,隻說打仗的事,也隻聽打仗的事。”
堂下武官都鴉雀無聲,吳自勉這幫總兵老老實實的聽着,不敢如同在薊州一樣說怪話。連馬世龍和祖大壽這兩人也是一臉嚴肅。
馬世龍此時站起來躬身道:“孫大人,廣東紅夷炮隊何時能到達?萬一後日不至,蟻附攻城,怕是傷亡頗重。”…。
吳自勉也站起道:“紅夷炮乃攻城必備,下官覺得,甯可等等也要有此利器。”
孫承宗不容置疑的道:“此戰非灤州一處之戰,尚有朱梅一部攻遷安,何可綱一部攻永平,劉可訓一部攻遵化,務要令建奴處處草木皆兵,處處無力,沒有紅夷炮,後日辰時同樣必須攻城。”
吳自勉吞了一口口水,自己坐下了。
薊遼總督張鳳翼這才答道:“紅夷炮隊明日必到,本官已派标營一部護衛,該是萬無一失。”
孫承宗接着道:“後日辰時,祖總兵所部遼鎮兵馬,攻東牆,馬總理所部勤王兵,攻西牆,張春、尤世祿并河南勤王兵馬攻南牆,唯北門不攻,祖大壽、馬世龍所部各留騎兵一部,待奴潰逃,即行掩殺,勿令其整隊而退。”
陳新覺得自己多半是西城先鋒,就怕到時沒有紅夷炮隊,自己文登營要損失慘重,連忙站出來道:“孫閣部,下官有一提議,不知當講否。”
“陳将軍請講。”
“孫閣部高屋建瓴,調派得法,下官隻是覺得我大軍雲集,大可四面圍打,全殲灤州之敵,此後建奴必不敢輕起入口之心,下官願率本部獨守北城。”堂中衆人一聽,都嗡嗡的議論起來。
孫承宗看看張鳳翼,兩人都微微搖頭,然後他轉頭淡淡道:“陳将軍所部文登營,本官已有安排,在西城護衛紅夷炮隊,不得擅離。”
“啊?”陳新驚訝的擡起頭來,這樣他倒是損失小,但軍功也就少了。
孫承宗對這個固安英雄還算耐心,解釋道:“此次紅夷炮數量衆多,廣東六十門千斤小炮(注1),十門兩千七百斤大炮,尚有弗朗機番兵一部,原本有官員反對派出紅夷炮,擔憂此一利器爲建奴所獲,尤以兩千七百斤大紅夷炮爲要,皇上特旨命陳将軍所部護衛,才有如此多紅夷炮來此。至于攻城之術,圍三厥一,以免建奴困獸猶鬥,陳将軍還是随馬總理合攻西門。”
陳新一聽是皇帝的要求,隻得無奈的退下。
孫承宗最後掃視一遍諸将:“此戰天下矚目,不容有失,望各位奮勇當先,,早日救我人民于倒懸,有功者必賞,封爵蔭子、青史留名不在話下,凡有戰陣退縮者,老夫認得你,尚方劍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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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廣東這批紅夷炮共一百二十門,都是千斤重紅夷二号炮,彈重二至三斤,由王尊德派赴京師,并編寫《大铳事宜》一冊,注明各炮合用彈藥量。另有十門兩千七百斤重炮,先期赴京,應當是公沙的西勞所領弗朗機雇傭軍所帶,也就是皇太極派蒙古左右翼攔截的那批,建奴退走後,他們押送大炮從涿州出發,于正月初三到京。原本的曆史上似因禦史反對,沒有參加四城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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