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人紛紛逃往兩側後,那人的馬速越來越快,離朱國斌已經三十步,朱國斌不敢再等,顧不得誤傷不誤傷,停下深吸一口氣,緩緩拉開弓,略略估算一下,猛地松開弓弦,大箭嗖一聲疾飛而去,眼看要命中那人坐騎,半路突然竄出一個難民,大箭将他臉頰射個對穿,帶得他往右邊摔倒。
朱國斌暗暗叫苦,那人在馬背上匆忙打量一下前方,路面上的人都跑散了,他正要再加快一下馬速,突然後背上衣服一緊,接着一股大力往左側使勁一拉,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生生拉下馬來。
他背心地面撞得生痛,還不等他看清情況,一把短刀就朝他面門殺來,他下意識的把臉一偏,刀鋒擦着臉噗一聲紮在地上,一個人接着就撲到他身上,一隻手壓住他的臉頰。
他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乘撲來的那人還沒調整好,右手手肘猛地往左邊一頂,借着上面那人的慣性,将那人撞到了左側地上。他趕緊往右邊一翻,雙手一用力,已經站了起來,接着右手抽出順刀,往地上那人斬去。
豈知那人也十分敏捷,往側面一滾也站了起來,正是那個與東家争吵的車夫,那人起身後幾個大步直本那匹空馬,在馬股上用刀尖一刺,馬兒如觸電般往前狂奔而去,然後又手執短刀又撲過來。
此時人群已分散,聶洪帶的人已經趕到十步之外,沒有了馬,那個騎士知道無法逃脫,左手從右側抽出一把短的雲梯刀,右手順刀一揮,逼退那馬夫,背後腳步聲響起,他趕緊回頭,一根粗重的狼牙棒帶着風聲橫掃而來,順刀拼力一擋,被那粗重的狼牙棒打得脫手飛出,一個體壯如牛的人猛撞過來,他又用雲梯刀砍去,被對方揮起鐵臂手輕松擋開,接着他的胸口被對方的肩膀撞中,身子被撞飛跌倒在幾步之外,口鼻流血,腦中一片空白,等他緩過神的時候,已經被幾個壯漢死死扣住手腳。
落馬的騎士此時腸子都悔青了,他是正藍旗一名甲兵,昨日他們甲喇奉命随蒙古左右翼出兵,因爲會說漢語,被總兵官烏納格安排哨探固安和涿州,爲了馬跑遠點,他穿了一件棉甲就出發了,他們一行二十多騎今日上午在城北查看城池後,其他人都到周圍鄉間搜掠,唯獨他改扮後繞到城南,他認爲城北搶的人太多,一個人到城南應該收成更好,随即發現了幾名驿傳打扮的人,直覺告訴他這些人很可能也是改扮的明軍哨騎,于是他顧不上搜财物,混入難民一路跟随,發現了文登營大隊人馬,這支軍隊與他原來所見明軍明顯不同,隻看他們坐在地上,也是軍容整齊,還有一種他沒見過的大型鳥铳,人數約在兩千多人,發現這樣一支軍隊,定會被稱贊哨探得力,回去跑不了軍功賞賜,等朱國斌發現他時,周圍全是難民,馬根本跑不起來,他才冒險制造混亂,眼看着逃走有望,誰知最後被一個車夫壞了事。
這名甲兵手腳和頭都被死死扣住,半點動彈不得,等幾人把他手腳捆好拉起來,朱國斌一把扯開他包在頭上的棉布,露出一個光秃秃的烏青頭頂,朝天鼻下的兩唇張開,露出幾片磨損嚴重的黃色闆牙,下巴光溜溜的,上嘴唇上留着十幾根老鼠一般胡須,腦後一根細細的金錢鼠辮來回搖擺。周圍的難民如同見到怪物一般,紛紛尖叫起來。…。
那車夫哈哈大笑,罵道:“真是鞑子,好啊好啊。”
聶洪上來好奇的看了,笑着道:“這就是建奴啊,原來是這個樣子。”他對着那個撞人的壯漢誇獎道:“蒲壯幹得好,先記一功。”
“蒲壯不愧是我親衛隊的第二猛将。”背後響起陳新的聲音,周圍幾人趕緊敬禮,那個叫蒲壯的壯漢咧嘴笑起來,他一副粗豪模樣,也不謙虛幾句。
陳新到了那鞑子面前,一把揪住他小辮把他的臉拉起來,那甲兵看着周圍一圈的明軍,露出害怕的神色,陳新口中啧啧的道:“太好了,要好好消費。原來鞑子也懂得害怕嘛。”
周圍幾人都不懂消費的意思,但陳大人肯定是有用,等着他安排。
“先讓訓導隊所有訓導官來參觀。參觀完後,朱國斌負責審問情報,親衛隊出兩個手狠點的,不管用什麽刑,反正要把鞑子的軍情問出來。”
聶洪嘿嘿笑道:“那我親自動手,大人,審完能不能弄死。”
“不能弄死,審問完我還要消費。”
陳新接着就對朱國弼道:“建奴哨騎竟然已經到了我軍附近,騎兵偵查有漏洞,現在開始,遇有從南往北行走之人,全部勒令回頭,形迹可疑言辭不對者,立即攻擊。”
朱國斌一臉羞愧的應了,乘着參觀還沒開始,馬上去安排騎兵偵查。
幾個親衛追回了那匹空馬,把上面的褡裢取下,連着那鞑子身上的東西,一起擺在地上清理,一個軍法官在監督,董漁則派了一個軍需官造冊,黃金白銀都不少,還有些沾着血的女人首飾。
他們正清點着,總訓導官黃思德帶着一衆訓導官到達了。
黃思德一看陳新手上沾了血迹,再一看那鞑子的臉上,他三步并作兩步趕過來,掏出一張白布帕,就要上來擦拭,口中一邊道:“這,這真是,大人吩咐我等便是,何苦自己動手,這鞑子血說不得有個毒啥的,傷了大人可如何是好。”說罷對那甲兵狠踢兩腳,狠狠道:“你這狗鞑子,作惡不說,還要髒我家大人的手。”
陳新笑着揮揮手,自己拿過帕子擦了兩下,問黃思德道:“方才大喊鞑子來了之時,軍伍可有影響。”
“大人明鑒,開始微有波動,但眨眼又軍伍整肅,全賴大人訓練得法,待兵如子。”
陳新道:“既然微有波動,還是大家對鞑子心中有懼怕,自有東事以來,我大明對東奴勝少負多,人人皆聞鞑子二字色變,方才大家所見,一個鞑子吓得上千人狼奔豕突,可憐可歎,各位身爲訓導官,眼下就是一個良機,一個馬夫擒獲一鞑子,各位認爲應當如何向各軍士宣導?不用舉手,想到就說。”
旁邊的聶洪聽陳新說是馬夫擒獲的,有點疑惑,但看到陳新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忍住沒說話。
一個訓導官道:“該告訴士兵,這鞑子也不可怕,不是三頭六臂,活的都能抓到,也是殺得死的。”
陳新點頭:“這條不錯,大家都要記下。”
“連個馬夫都能殺,我威海戰兵也可以。”
“這條也可以。”
“應當把這鞑子讓士兵看熟悉了,以後碰到就不會害怕。”
陳新擡眼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正是随隊見習的趙宣。
“很不錯。”
趙宣終于得了表揚,趕緊抱拳行禮。
陳新贊許道:“從士兵的立場出發,從小處着眼,正是合格的訓導官該做的。”…。
黃思德對陳新恭敬地道:“趙宣自入我軍中,路上表現都不錯。”
“趙宣你好好做,以後多幫總訓導官做些事”
趙宣連忙答應,回道:“爲大人分憂,是卑職本分。”
陳新又轉向其他訓導官:“各位還有其他意見沒有?”
衆人眼見趙宣得到大人稱贊,心中羨慕,又想乘機多掙表現,立即七嘴八舌讨論起來。
等這些訓導官看完後,聶洪和蒲壯就把那個鞑子一把提起,朱國斌和幾個親衛一起帶了那人到一處民房裏面拷問,片刻後就傳出陣陣慘嚎。
半個時辰後朱國斌出來了,聶洪落後幾步,一邊走一邊用塊破布擦着手上的血迹。
朱國斌過來道:“大人,那建奴招了,建奴二十五日到南海子紮營,前天推進到永定門和左安門之間,周邊已被他們搶掠一空。”
劉破軍在地圖上标了一下,陳新對朱國斌問道:“他如何到固安來的?”
“奴酋打聽到有一支運送紅夷大炮的運炮隊,已經要到京師,他打算派蒙古左右翼攔截(注1)。配了一個正藍旗甲喇監視,并另調了一些白甲兵,正藍旗出兵大緻四五百人,蒙古左右翼一千餘,還有敖漢和科爾沁一些部落人馬,領兵的是鞑子的總兵官烏納格,但是抓到的這個鞑子自己都搞不清多少人,他估計是三千人不到。”
後金部落一般的體制本來就混亂,那個鞑子兵搞不清人數也在情理之中,盧傳宗擔心的問道:“他們攔到了沒有?那紅夷炮可不是開玩笑的。”
“沒有,大隊昨日才從南海子出來,并沒有直奔固安,而是往涿州和固安之間行軍,被抓的鞑子是出來哨探的,沒有在這邊發現紅夷炮,他們繞固安一周後,領頭哨探的白甲認爲固安能攻下,大隊來的機會很大。”
陳新一掌拍在地圖上,對周圍幾個軍官道:“三千人,咱們跟他們幹了。明日到固安城北開始布防,所有騎兵都要外出哨探,不允許再出現鞑子走到身邊的情況。你們審問那個鞑子如何了?”
“還活着。”
“讓救護兵給他治傷,我要留着他繼續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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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文登營開始前進,周少兒跟随自己的鴛鴦陣邊走邊看,地上扔滿方才難民丢下的行李被褥,一片狼藉。剛才四處大喊“鞑子來了”的時候,隊伍中略有恐慌,周少兒心頭也有些緊張,後來旗隊長命令備戰,大家都手執兵器列陣,才穩定下來。
前面官道邊一架馬車上立起一根木樁,上面吊着一個鞑子,幾個親衛守在木樁下,等他們司走到馬車邊時,把總那破鑼般的獨特嗓音傳來:“全體立定!!”
全司立定後轉向縱隊長方向,總訓導官黃思德站到前排,拉開他的破鑼嗓子嚎叫起來,周少兒認爲他們的破鑼嗓子都是因爲說話太大聲造成的。
黃思德往後一拉那鞑子的辮子,讓他擡起臉來搖晃兩下,:“老說咱們要殺鞑子,大家都沒見過鞑子長啥樣,有人說鞑子都是牛頭馬面,眼睛有碗那麽大,一個人可以打一百個漢人,狗屁,今天就讓大家看看,上面挂的這玩意就是鞑子,看見沒,沒頭發,後面拖根豬尾巴,醜不醜。”訓導官一邊說,一邊拉着鞑子的腳轉了一個圈,好讓所有人都看見那根辮子。…。
“這壞種被抓前還殺了一個無辜女人,他咋被抓到的的,被前面這個馬夫兄弟攔住的,這馬夫兄弟啥功夫都不會,就是敢拼命,鞑子又咋樣,還不是一樣要死。我文登營都是好漢,每月好吃好喝,月饷從未少過,爲啥,咱們就殺鞑子的,不要連個沒訓練的馬夫兄弟都比不上,那還算個屁好漢,回去你還有臉上你老婆床不。”
訓導官口水飛濺,周少兒細細看那鞑子,臉一道道口子全被割爛了,身上許多小傷口,到處是血迹,但是都粗粗包紮過一遍,除了那個辮子,其他跟自己差不多,也不見的五大三粗三頭六臂,既然那馬夫都抓得到,自己也一定能殺死他,看起來鞑子也就這麽個貨色,以前原來都白怕了。
黃思德還在繼續嚎叫:“還有人心裏想着,我們文登還遠着啦,打不過就跑回山東去,我告訴你們,先不說跑不跑得掉,那文登營也一點不遠,今天我們不擋着鞑子,這些鞑子就要到山東來,到文登來,到威海衛來,到時你往哪裏跑,他們今年不來,明年也要來,搶光你家的糧食,搶光你家地,搶光你家銀子,還要搶你姐妹老婆女兒,殺了你年老的爹娘,就像今天對這些逃難的人一樣,最後還要把你抓去給他們當奴才,兒子女兒子子孫孫都要給他們當奴才,這還不算完。。。。。。”
訓導官一口氣說太長,停下喘口氣,有幾名士兵已經氣得臉色通紅,如果不是軍紀約束,早就罵出聲來,周少兒也氣憤不平,這鞑子也太可惡了,現在好容易陳大人給大家好日子,他鞑子憑啥一來啥都要搶完,居然還要自己子子孫孫都爲奴。
“這還不算完,他們還要幹什麽,還要逼你們剃頭,背後跟他們一樣留一根豬尾巴,隻能穿他們的鞑子衣服,以後等你們死了見了祖宗,你們祖宗都要問你是誰,誰家有留這豬尾巴還穿鞑子服的子孫。還有臉去見祖宗不。”
黃思德對自己臉拍幾下:“沒有了,那我們要咋樣做,他們怎樣才不會來搶東西,隻有一條,殺了他!打仗就要死人,但就算你戰死了,你總保住了你爹娘媳婦的命,保住了你子孫不當奴才,你死了也見得了祖宗。況且,有陳大人照顧你們家裏人,有撫恤金,每年還有固定供養金,還怕個啥,要是這樣都還要怕這小孩都能殺的鞑子,那就是連個豬狗都不如了。兩條路,一是當個沒種沒臉的奴才,二是豁出這條命,跟大人殺鞑子,跟着大人謀個好前程,博個富貴出來,你們說選哪條路?!”
“殺他娘的鞑子!!”“殺鞑子”“跟着大人殺鞑子”文登營的士兵憤怒的呐喊着,沒有人會願意自己的幸福生活被奪走,現在他們都有月饷,一些人的家眷在威海做工,有些屯戶已經分了田,小孩可以識字,連老婆姐妹有些也可以進廠幹活,掙得很不少,眼看生活比周圍軍戶民戶都高出來,這鞑子憑啥要拿走。國家民族啥的,大家都不懂,但誰要搶咱家的東西,必須得跟他玩命,再說這鞑子也不是殺不死,就這副德行還要搶咱文登營。
真要象訓導官說的,鞑子一來,大家可沒有活路,陳大人許諾了戰死的撫恤,如果當逃兵,最後還是會被砍頭不說,撫恤金也沒有了,這兩頭一堵,大家實際上也沒有别的選擇。雖然他們都是普通軍戶,但他們都不是傻瓜,訓導官在來的路上也把這些道理都說明白了,軍律也是背熟了的,沒有人再存逃跑的心思。…。
等黃思德講完後,陳新對他笑道:“動員不錯,沒有虛的,都聽得懂,而且剛才總結的幾個要點都說到了。”
黃思德忙應道:“是,也是虧大人教屬下的法子,先在訓導隊裏面講,後來跟一個隊講,一個旗隊講,慢慢還是練出來了。”
陳新笑笑道:“黃思德你做得不錯,現在士兵都普遍認同了訓導官,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此仗之後,我準備給你增加些重任,你以後可要更辛苦些。”
黃思德一聽,知道陳新是要增加訓導官的權力,心中十分高興,連忙回道:“爲大人分憂,有何辛苦可言。”
黃思德心裏高興,他看着那個鞑子兵,對陳新道:“大人,這鞑子沒用了就殺了?”
“不,還要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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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滿文老檔》:天聰三年十二月檔:“先是,遣蒙古兩旗兵堵截明運炮兵。至是,遣人來奏汗,攻取固安縣,盡殲其軍士。”根據同時的明朝記錄,猜測皇太極攔截的應當是葡萄牙人的第二批雇傭兵,他們是由兩廣總督李奉節在澳門招募,共31人,頭領就是後來很出名的公沙的西勞,運送了鐵質紅夷炮7門、銅質紅夷炮3門赴京,就在此時剛好走到固安西側的涿州,聽說建奴入寇後立即在涿州布防,并試炮數發。這幫人就是後來孫元化登州練兵的火器教官。應該是皇太極截獲了明軍的文書或塘馬,所以派兵攔截這些高科技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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