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關是薊鎮長城重要關口之一,澈河在燕山山脈中穿行,經龍井關的水關入長城,過漢兒莊之後彙入灤河,一向是薊鎮的邊關重鎮之一,戚繼光經營薊鎮之時,在邊牆建立了完善的預警體系,長城沿線墩堡和烽火台林立,遵化、三屯營等地駐紮有強大的機動部隊,二十年間無人敢入長城一步。到了現在,許多墩台廢弛,已經不複當年的威勢。
塔克潭跟随在狗熊般強壯的伊蘭泰大叔身後,潛伏在水關百步外的黑暗中。
他們十月二日從沈陽出發,取道遼河套,往科爾沁方向前進,一路彙合奈曼部、敖漢部、紮魯特部、巴林部蒙古部落,十五日彙合了最大一股盟友科爾沁,科爾沁部落共派出二十三名台吉,由土謝圖汗率領,共計兩千多甲兵。其後大軍直入喀喇沁蒙古,又有土默特等部落加入,他們以束不的部落爲向導,二十六日終于到達薊鎮口外。
塔克潭所在正藍、鑲黃、兩白旗稱爲八旗左翼四旗,這次的鑲黃旗跟随皇太極行動,他們左翼便剩下三旗,由三貝勒莽古爾泰率領,攻擊龍井關。進軍途中,塔克潭展現了強悍的體力和适應能力,是他們牛錄五十多人中狀态最好的十幾人之一,被牛錄額真選中執行夜襲,指揮他們夜襲的是正白旗旗主阿濟格。
北方的冬夜,寒冷異常,大多夜襲的人都穿了兩件棉甲,外面再套上鎖子甲或鐵甲,體形十分臃腫,臉上也蒙上厚厚的棉布,隻露出兩個眼睛。
一個蒙古人當他們的向導,牛錄額真低聲發出幾聲叽叽的叫聲,塔克潭壓住心中的緊張,開始往前移動,伊蘭泰大叔的模糊身影顯得十分堅定,給了塔克潭不小的信心。
一百餘名後金兵摸到城牆下,悄悄豎起幾架長梯,梯子的上頭包了厚布,靠上城牆時幾乎沒有聲音,他們的腳步聲也被呼嘯的風聲遮掩。
伊蘭泰大叔是他們的領催,也是巴牙喇,理所當然的當先鋒,他取下臉上的圍布,把雲梯刀銜在口中,輕手輕腳的往牆頭爬去,塔克潭隔了幾步跟在他身後,梯子叽叽的輕響中,他們很快攀上城牆。
伊蘭泰大叔在牆垛上探頭左右一看,城樓中有火光,隐隐傳來說話聲,外面有幾個明軍靠着城垛睡覺,輕輕取下雲梯刀摸到那幾個明軍身邊,等另一個長梯上來的其他幾個巴牙喇也到了另一側,伊蘭泰左手一揮,幾人同時動手,卡住那些明軍的脖子,手中雲梯刀對着他們心口猛刺。幾個明軍此時才驚醒,多數在睡夢中就被這些身經百戰的巴牙喇殺死,隻有一個明軍被殺偏,一時未死,想要掙紮,他被巴牙喇鐵鉗般的大手卡着脖子叫不出來,兩眼鼓得老大,看着這些如鬼魅般的敵人,露出驚恐萬分的眼神,喉頭隻能發出咕咕的聲音,那名巴牙喇用穿鐵甲的上身堵在他嘴上,很快就又補一刀,幾名明軍便無聲無息的死去。
塔克潭此時已經與其他十幾人站到城樓門的兩側,他們都手執輕便的順刀或雲梯刀,另外一些人已經悄悄順着城梯往城下走去,準備打開水門,放大軍順河床入城。…。
塔克潭的牛錄額真手一揮,一名巴牙喇猛地撞開大門,十幾人蜂擁而入,裏面的十幾名明軍猝不及防,他們正圍着一張方桌賭錢,還沒反應過來,伊蘭泰狗熊一般的身軀已經直撞過去,雲梯刀直刺入一名明軍的腹部,那明軍發出不忍聽聞的慘嚎,伊蘭泰推着他抵住桌子,連帶推着桌子一起往後面撞去,桌子周圍的明軍都被帶翻在地上,伊蘭泰利用這桌子瞬間把屋子中的明軍分成了幾個部分,并騰開了進入的空間,後金兵迅速進入,明軍還不知道敵人是誰,兇悍的女真獵人就已經揮刀砍到他們頭上,制作精良的順刀帶起一蓬蓬血雨,慘叫聲在城樓中連連響起。
塔克潭看到一名反應最快的明軍跳起,往後翻到炕上,利用長炕阻擋了一下撲來的一名巴牙喇,接着就将炕上一張小桌一腳踢向那名巴牙喇,使得那名巴牙喇再次被擋住,那明軍再往後一跳,去取牆上的一把刀。
塔克潭不及細想,敏捷的跳上長炕,幾步趕到那明軍面前,一刀當頭斬去,那明軍剛剛抽出刀來,死命一擋,塔克潭的全力一刀竟然被他擋住,順刀也被崩出一個缺口,塔克潭底下猛出一腳,踢中那明軍小腹,将他踢得撞到後面牆上,順刀接着又一刀橫斬對方頸部,那明軍疼痛中仍是吃力的用刀豎着當住,塔克潭兩次必殺都被對方擋住,蠻勁上來,猛沖一步,貼到那明軍身前,丢了手中順刀,将明軍摔倒在炕上,右手一拳砸在那明軍臉上,兇猛的力量将那明軍滿口牙齒打掉,那明軍被貼住,腰刀已經無用,隻得也丢了刀,用手遮擋後面接連而來的重拳,塔克潭将他壓在炕上,占有位置優勢,借助着體重連連重擊對方面門,那明軍抵擋不及,鼻梁也被打斷,幾次之後已經雙手無力,塔克潭低吼一聲,右拳死命一拳砸中對方太陽穴,那明軍雙手終于軟下去,口中發出一些低低的呻吟,塔克潭毫不停留,接連十多拳打去,将那明軍面門打得血肉模糊,鼻骨塌陷眼珠爆出,已經沒有多少氣息。
其他人已經殺光了明軍,牆上滿是飛灑的斑斑血迹,他們都不理會塔克潭,自顧自的開始在那些明軍身上搜起來,摸到銀錢一類,都自己收了,牛錄額真挨着給明軍補刀後,見塔克潭還在打,一把拉開塔克潭,一刀斬了那明軍血肉模糊的腦袋。
他這才轉頭對塔克潭道:“塔克潭,殺人也要省些體力,要像你伊蘭泰大叔那樣,戰場上随時可能有新的敵人,這樣才能留着力氣應付。”
塔克潭呼吸粗重,聽了點點頭,回頭撿起自己的順刀,心痛的看着上面的一個口子,伊蘭泰大叔拿起明軍丢下的那把刀,随手扔給塔克潭道:“這刀是戚刀,打造不錯,比你那把順刀還強些,留着。”
塔克潭接了,那把刀果然不錯,刀身微彎,映照着屋中的燈火,寒光四射。
牛錄額真接着就稱贊他道:“塔克潭不錯,你殺這明軍多半是個家丁之流,要不就是個隊總把總,不然沒有這麽好的刀用,身手也不會如此好,他身上東西都是你的,去搜。”
塔克潭終于笑起來,他第一次有了收成,他在那明軍身上一摸,果然摸到幾兩銀子,還有些煙絲,這也是好東西,他阿瑪最喜歡抽,特别是冬天。他小心的收拾好,放到了懷裏。…。
這時城樓下的城門吱呀亂響,接着城樓下響起密集的腳步聲,滿語的叫嚷聲逐漸響起,牛錄額真喊道:“進城了,都别搜了,這些明軍都窮得很,趕快進城去搶那些商戶,女人銀子都多,去晚了就沒了。”
一衆人等都齊聲答應,順着城梯下了城牆,彙入從水門進入的左翼大軍,往城内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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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化城外蘭花衣鋪中,隻有一隻手的秦律方無精打采的坐在裏面,他接受陳新的命令後,便在北直隸各處布點,辎重隊的人陸續來了一部分,在各地屯糧,剛到十月他就來到遵化,留意邊關情形。遵化城外也有一些自發形成的街道,聚居着一些商民,平日往來的人流也不少。
這個衣店有名無實,買了些布轉賣,也沒有什麽生意,每個月花着五錢的租金,後院中還栓着兩匹馬,這裏的總投資大概七十多兩,裏面的夥計是一個騎兵營來的,兩人呆了二十多天,那騎兵是東江鎮過來的,秦律方正好也是遼東鳳凰城的人,所以相處下來已經是熟識,兩人正在百無聊賴的抽煙。
“秦大人,你說咱們到底呆這裏幹啥?我都好久沒練騎馬了,這樣弄幾個月,回去朱大人考核如何能過。”
秦律方現在是給了個水師把總的内部職銜,所以這大人也當得,他吐出一口煙氣,有點無奈的道:“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陳大人相信建奴今年要入寇薊鎮,讓我等在這裏,有消息要馬上傳回天津,天津專門等了一條船,要傳消息到登州。”
那騎兵還是第一次聽說建奴要來,兩眼放光的坐直起來,“建奴真的要來?”他接着皺着眉頭道:“前些日子薊鎮也有傳聞,說束不的已經正式投靠建奴,一起去打了錦州,還有最近的傳言,說是建奴已經到喀喇沁的。按咱們看到的邊軍,那副風都吹得倒的樣子,怕是不堪一擊。”
秦律方搖頭道:“說啥的都有,不是還有說毛帥當時要投降後金議的麽。哪能全信。”
那東江兵眼睛微微一紅,毛文龍在這些東江兵心中無疑是再生父母一般,不過這事皇帝都有定論了,他也沒有什麽辦法。
東江兵怔怔的吸口煙,仰頭吐到空中,眯眼看着消散的煙霧,口中說道:“反正我現在聽陳大人的,他讓咱幹啥就幹啥,除了毛帥,我就服他,從來不克扣軍饷,教官和訓導官都說咱們的糧饷是陳大人自己發的,朝廷從來沒有發過一兩銀子。這爛朝廷,毛帥在東江的時候多苦,糧饷從來沒足過,還有人說他私自貿易,周圍都是建奴,除了貂皮人參,有啥好貿易的。一年又能賺多少銀子。這鳥朝廷咱懶得理它,不過狗日建奴要是敢來,老子還是要跟他們幹。”
秦律方也贊同道:“誰理那朝廷,我跟着陳大人好久了,有些事不能跟你說,但陳大人絕對是好官,不當官的時候就是講義氣的好漢,現在對屬下也很好,那劉先生也是好人,這天下間也就威海還能呆。”
“秦哥,聽說江南也滿好,你去過沒有?”
“沒有,那地方太遠,等滅了鞑子咱兩一起去看看。”…。
東江兵正要答應,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驚叫,接着就是人群慌亂奔走的腳步聲,匆忙的人影在門口不斷穿過,秦律方也注意到了,趕快跑到門口,滿街的店鋪都在關門,但挑子的擔郎和農民也都在收拾擔子,一些落在地上的瓜果也無暇去理會,滿街都是忙亂的行人。不遠處的遵化城牆上開始敲起緊促的銅鑼和梆子。
他奇怪的張望一番,看到周圍一些人正擡頭看北方天空,他略略擡頭,眼光越過遵化的城牆,北方天際上挂着幾道黑色的狼煙,秦律方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你娘的建奴真敢來。兄弟,咱們有機會殺鞑子了。”
東江兵也跑到他身邊,也發了一會呆,然後遲疑着問道:“遼東啊,千裏之遙,走到這裏沒有人知道嗎,會不會是西虜虎墩兔之類。”
秦律方看着黑煙原來越近,已經可以分辨出是一處五股,萬人以上的入寇,他趕忙對東江兵道:“快去你買通的那個把總那裏打聽消息,快些。”
東江兵趕緊出門,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秦律方在屋中等得焦急,來來回回的走着,心情既期盼又惶恐,期盼是建奴來,自己好有機會報仇,惶恐則是對薊鎮邊軍沒有絲毫信心。
等了約兩刻鍾,東江兵才跑回來,氣喘籲籲的興奮道:“真是建奴,狗日的跑這麽遠來找死來了。”
“有多少人?從哪裏入口的?”
“早上破了龍井關,剛才他們看煙柱,從大安口到洪山口、龍井關,幾十裏長的邊牆同時發警,龍井關有人逃來,肯定是建奴,去京師報信的塘馬已經出發了。”
秦律方臉色通紅,揮了揮拳頭,對東江兵道:“我要立即去天津安排,你再守幾天,打聽清楚建奴的人數。不過不要冒險,如果建奴逼近,就早些走,走之前記得點把火,還有把我買的砒霜丢到街東頭水井裏面去。”
那東江兵抓頭道:“一包能毒死幾個建奴哩。”
“我買了五斤,毒死一個也好。”
秦律方說完也不耽擱,進屋拿了一個早準備好的包袱,回後院牽了馬就出門,上了往薊州的官道,路上已經出現第一批逃難的人,都是些外地行商模樣的人,秦律方縱馬疾馳,在他的身後,越來越多的黑色煙柱直沖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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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八軍之将,昏夜屯聚,隻以禽獸聲相問答,出自《建州見聞錄》,并非什麽特種兵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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