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楊雲濃派來的書吏也姓楊,叫做楊謙爲,不過他與楊雲濃并無親戚關系,也隻是一個軍戶,小時候讀書準備考功名,可惜天分一般,沒能考上。
土匪人頭沒什麽獎勵,即便是斬殺匪首,能不能升遷也全看上級,不過陳新對這人很客氣,燒了好幾個肉菜招待他,幾杯酒過後,張大會又遞過去二兩銀子,楊謙爲平日生活清苦,一月隻有三鬥糧,這二兩銀子無疑一筆巨款,對陳新态度立即不同,陳新便乘機跟他打聽那文登營的情況。
楊謙爲臉色微紅,得了銀子後精神有點亢奮,他是威海衛土著,又管着許多文書,對這些典故還算清楚,摸着胡子道:“文登營還是宣德年間所設,山東三面臨海,那倭寇随處可來,單個衛所便有點吃力,朝廷由此在山東設有三營,就是文登營、登州營、即墨營,每個營便負責附近地方的備倭之事,文登設了個把總。萬曆年間又改爲守備,但兵額還是一樣。”
“文登營兵額是多少,楊先生可知道?”
“似乎一千一百多。”
陳新吃了一驚,文登縣竟然有如此多戰兵,“如此多兵,上次爲何文登營不出兵打那通天梁?”
“陳大人不知,這隻是兵額而已,那文登營實兵怕是一百都沒有,原先沒設守備前,不過一個把總,都是附近三個衛所的指揮或同知兼着,衛所的錢糧考績都與這守備無關,實際管不到其他衛,以前打倭寇的時候大家切身相關,聽說還能從衛所調到兵,眼下文登地面太平,登州錢糧都顧着标營和東江,這守備又是山西過來的外人,現在文登知縣也好,三個衛所也好,誰理那不管事的守備。小人上次去文登縣時去看過,跟個普通墩堡差不多了,剩些老弱,比咱們衛所還不如,算是荒廢了。”
“哦,荒廢了。”陳新一臉可惜,心中高興,自己隻要兵額而已,隻要名義上還在就行了。
“那現在文登營的守備是哪位大人呢?”
“是萬全都司來的一個佥事周洪谟(注1),加都司銜管文登營事,據小人所知,那文登營大營隻餘一些老弱,楊指揮名義上還是文登營的哨官,但我從未看他去那邊。”
“楊先生,文登營大營在什麽地方?”
“文登縣東十裏。”
陳新回想了一下地圖,登州、文登和即墨在山東的北、東、南三個方向,看設營的地點就知道每營防備一個方向,應當是作爲快速部隊,對各自防區的衛所或州縣進行支援,避免了衛所力量不足或隻顧自己防區的缺點。
楊謙爲賣弄的接着道:“原本咱們威海衛要提供文登營兵額的,叫做捕倭軍,總數是一百五十九人,另外登州營咱們原來也要出兵額,一百二十多。自從天啓元年設登萊巡撫,登州有了巡撫标營,登州營的兵額也廢了。”
陳新心頭暗喜,這文登營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倒适合自己悄悄發展,不過還得好好運作一番才行,眼下最要緊把威海衛的兵額拿到手,捕倭軍隻剩一個名頭,給楊雲濃送點好處,他也沒有不給的道理。
送走楊謙爲後,陳新就提筆給宋聞賢寫信,把剿滅通天梁的事情說了,希望再升幾個小旗總旗起來,威海衛報功文冊上去的時候,希望宋聞賢代爲活動,另外告知自己二月也去天津,請宋聞賢從京師回來的時候在天津碰頭。…。
寫完後陳新盤算着,“我要不要也去一趟京師,看那溫體仁來了沒有,狗日的官大就是好,等着銀子上門。”
-----------------------------------------------------------------------
劉民有坐在熱烘烘的工棚中,檢查兩根斑鸠铳铳管,陳新每日迎來送往,軍隊事情也多,幹脆把工坊也交給劉民有管理,“唐先生,爲何兩根铳管都不同樣長。厚薄也不一樣。”
唐作相有些緊張,這位劉先生不如陳新有親和力,平時還好,一坐下來說事情,就一本正經。
“劉先生有所不知,上次陳大人要求我等多讓徒弟動手,這其中一個槍管就是徒弟打制的,隻是我們所用工尺不一,所以長度略有不同。”
說着唐作相就把兩把工尺遞過來,劉民有略略看了一下,這些工具都是鏽迹斑斑,明代的稱和天平都有按期校準的要求,度量也一樣,不過都是沒有執行,陳新對工坊的要求是盡快做東西出來,多做東西出來,但并沒有仔細查看過程,劉民有以前總稱陳新的風格是管理簡單化,他自己則與陳新完全不同,喜歡自己詳細了解過程之後改進,就如同他做連衣裙一樣,每個環節都自己做過。
“你們捶打槍管的大錘,鐵棒我看看。”劉民有拿着張二會記錄的冊子,開始看下一樣工具,唐作相隻得又拿來錘子,三個錘子也不同重量,鐵心的直徑也不相同,這樣打出來的铳管空徑(明代口徑稱呼)必定不會相同,劉民有用剛才的一個尺子一比,用手卡着位置給唐作相看。
唐作相抹一把額頭的汗,陳新精力都在軍隊上,把軍隊的條例搞得很完善,對工坊卻還沒想起來,因爲工坊隻有幾個人,水手那邊淘汰下來幾個,送過來當學徒,總共也才十個人。
“劉先,先生,這事聽在下解釋。”
“不,唐匠頭這事聽我解釋,戰兵那邊這次彙總的意見中,火器隊提了一條,新打制的三支鳥铳空徑不一,制彈後士兵還要單獨打磨彈藥,要多費很多時間才能保證鉛彈合口。”
唐作相額頭汗水滾滾而下,旁邊的王胡子幸災樂禍,他現在單獨帶三個人打制甲片,編織的工作給了新來的那些女子,王胡子現在也算個領導,唐作相是他唯一的競争對手,所以他對唐作相吃癟非常高興。
“是,是,劉先生教訓的是。”證據确鑿,唐作相隻得點頭受教。
劉民有又一一檢查他們其他工具,檢查完後,轉到了王胡子這邊,所有度量衡仍然混亂,甲片尺寸也差距很大。兩邊的問題差不多,铠甲稍好一些,作戰的時候不需要操作,有點誤差影響不大,火铳就是大問題了。
劉民有叫過兩人和張二會,對他們道:“兩位匠頭都是老師傅,在下方才也是心急,還望不要見怪,但戰場上的東西一點馬虎不得,我以前也以爲不會打仗,但這次死了一個唐好梁,傷了五個,萬一下次再有征戰,我們所做的東西好壞,就是決定别人生死。”
唐作相兩人跪下道:“劉先生教訓的是,但小人一貫也就是這般做的,劉大人若有更好的法子,隻管告訴小人,小人無不遵從。”
劉民有最怕别人下跪,連忙扶起他們,“如何打制,我不懂,但有句老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日你們不要忙着打制兵器,先将所用公尺、衡制劃一,若需新買,可說與我知。”…。
王胡子道:“可陳大人那邊催得急,每隔幾日都要問铠甲之事。若是停下。。。”
“陳大人既交我管理工坊之事,自有我去跟陳大人交代,兩位不必爲此憂心,其他還有何事需我協助,可一并說來。”
王胡子和唐作相對望一眼後,唐作相開口道:“小人這裏有一事,铳管打制镗管不易,陳大人要求又嚴,小人想換爲閩鐵打制,隻是工料費用又要增加幾成。”
劉民有問道:“閩鐵多少銀子一斤?”
“閩鐵一分五厘一斤,尋常精鐵在一分以下,王胡子這邊也想用閩鐵,上次戰後槍頭和刀刃多有損毀,用閩鐵做的更鋒利牢固。”
“哦。”劉民有對此也不太懂,不過現在采購是和工坊分開的,他們采用閩鐵應該不是爲了回扣,他還是多問了一句,“爲何要用閩鐵,北地的鐵不好麽?”
王胡子接道:“北地山林砍伐太多,木炭價貴,眼下煉鐵都是用煤炭,鐵質易脆,福建和廣東煉鐵仍是用木炭,鐵質更佳。”
“原來如此。既然質量更好,那便用閩鐵便是。”劉民有轉身對身邊後勤隊長道,“徐元華,明日你便帶人去衛城問問閩鐵價格,找兩三家來,就說我們買得多,讓他們殺殺價。”
徐元華也是陽谷來的,分在後勤隊,頭腦比較靈活,學了些字,現在成了劉民有的副手。上次一戰後,後勤隊又被陳新分走幾人,剩下了六個,急需補充人手。想到這裏劉民有問唐作相:“你們人手可夠?”
唐作相道:“就是人手不足,船上分來五人,現在也隻得十人,陳大人安排了一種新火槍,比鳥铳重,比斑鸠铳輕,試做要花很多人手,劉先生你昨日又交代了要做那啥米德螺旋,明日就要開始砍伐木頭,木工也就要專做這事,人手實在是缺少。”
劉民有點點頭,“此事我找陳大人商議,一定給你們再要些人手來。”
劉民有說完就離開工坊,去了陳新的公事房,見到了還在揪頭發的陳新。
陳新殷勤的給劉民有端來凳子,聽了工坊的事笑道:“劉兄果然大才,一來就找到工坊這麽多毛病,至于人手,招流民就是,前些日子我已經看到衛城外面流民很多,開春後要飯的會更多,你去衛城或者文登招人就是。”
“人招多了的話,你一個百戶,其他人會不會說什麽。”
“我可是千戶,這些人是工人,又不是戰兵。再說我正在想法子要兵額,招人得走在前面,别讓兵額等人。”
劉民有聽了問道:“你意思是又要出門去跑官?”
陳新嘿嘿一笑:“可不是,開完作戰總結會就走,外邊事情多,一是貨品采買,咱們第一次自己做海貿,咱們全部本錢都在裏面,我得親自去一趟天津。”
“嗯,這個,我也想去一趟天津,嗯。”
“不,你幫我盯着這裏,我幫你去看潘金蓮。”
劉民有愣愣道:“你答應開春讓我回去一趟的,領導怎能說話不算數。”
陳新笑嘻嘻道:“所以才叫領導嘛,再說你去看了她又怎樣。”
劉民有兩眼一瞪,随即又洩氣道:“我是去看看衣店而已。”
“好了,潘金蓮那裏有機會我幫你拐來就是,今年我還要出海,你不在這裏,我不放心。這事就這樣,還是說那工坊,你打算怎麽改造,有計劃沒?我馬上要擴兵,按現在王胡子那個産量,猴年馬月才能把铠甲裝備齊。”…。
“人家好歹是一家人,你别去搗亂。”,劉民有說完有點不甘心的坐下,哼哼兩聲才道:“分中遠近的計劃,工坊近期先趕制春耕所需工具,同時統一度量衡,建立品檢制度,中期要增加人手,最好是年輕的工匠,我打算給他們上上識字課,唐作相和王胡子都是靠經驗在打制,按部就班,也沒有什麽研究能力。遠期的計劃,這些年輕工匠來了之後,生産上建立初步的泰羅制管理,研究方面引入實驗、歸。。。”
他還沒說完,陳新就誇張的一拍桌子,“泰羅制,民有一語點醒夢中人,計件工資、按職能劃分的部門、标準化操作,劉兄比我的軍隊還快一步,這工坊絕對在劉兄領導下成爲當今最成功的血汗工廠。”
劉民有有點惱怒道:“我說的是遠期,什麽血汗工廠,泰羅制可不光是計件工資制和标準化,你别就隻看到某某康。”
陳新嘿嘿笑着道:“泰羅同志倒是設想得很好,但他的書裏面沒有任何手段保障工人能和資方協商對話,那是法律層面的事情,在下作爲資方代表真誠的表示:沒精神整那玩意,隻需要計件工資和标準化這兩樣。我這次回天津帶唐作相回去,再挖些人回來,這附近其他衛所的工匠,你也挖,出事我擔着。”
劉民有有點奇怪:“你還把唐作相弄走?我隻是遠期規劃,現在弄太多工匠,又賺不到錢,來幹什麽。”
“人弄來再說,甯可人等事,别讓事等人,等今年海貿的銀子回來,咱們開發新産品,别象連衣裙一樣小打小鬧,這次咱好好準備,要搞大的。”
---------------------------------------------------
注1:周洪谟,天啓三年四月以萬全都司佥事,加都司銜任文登營守備,另外還有個文官周洪谟,曆任多科給事中,與此人不是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