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剛指揮戰兵列好隊,擡頭便見到那幾個逃兵,他看了幾眼後,發現了那名壯漢,冷冷的對聶洪道,“取下他人頭。”
聶洪那日就看這人很不順眼,聞言毫不遲疑,抽刀就迎過去,那壯漢繞過前排殺手隊,沒命的跑着,一邊還喊叫着,“逃命啊!”,影響得陳新的幾隊人馬也微微波動。
他繞過第二隊戰兵,剛喊出一個“逃”字,一道刀光從側邊迅疾無比的劃來,将他的後面兩字留在了肚子裏,人頭飛起老高,斷開的頸子冒起紅色的噴泉,無頭的屍身靠着慣性,沖跌到幾米外。
戰兵隊雖然每日練習殺人,也有模拟的豬羊内髒和血水,但真殺過人的寥寥無幾,剛剛看了血腥厮殺,此時又近距離觀看斬首,個個臉色蒼白。
聶洪将人頭高高舉起,陳新在後面大聲道:“我戰兵隊中,有戰場退縮、抗命者,軍官可以即刻斬首,而且沒有撫恤銀,有家室的,還要逐出威海衛,自生自滅。”
血淋淋的人頭就在聶洪手上提着,所有戰兵都明白沒有了退路,對于初次上戰場的新兵,威脅比鼓動有效得多,陳新用其他人的人頭做警告,既不用損失自己的人手,又達到了效果。而且還幹掉一個讨厭的人。
“火器隊前排列陣!”陳新對着後面的朱國斌大喊。他沒想到衛所軍潰退如此之快,隻好趕快用火器吸引土匪注意,讓大隊整頓隊形。
朱國斌迅速帶領着火器隊在殺手隊前面列了個一字橫隊,每人間隔三尺,他自己和周世發則取下弓箭,對着最近的幾名匪徒射去,掩護火器隊展開。此時指揮權已經交給火器隊的隊長。
“檢查火繩!”火器隊長有點發抖的聲音響起。
十名鳥铳手緊張的吹亮火繩,并且讓火頭對準火門蓋,有一名熄滅的趕快舉手,甲長立即取出火種盒給他點好。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土匪右翼一些人注意,一個小頭目正殺得興起,看到這股官軍還敢挑釁,帶着五十多個匪徒就沖過來。
朱國斌和周世發對着密集的土匪連連發箭,射翻前面數人。
“開,開火門。”
鳥铳手們的彈藥都是過河前就裝好,打開火門後已經處于待發狀态。
陳新看着火器隊面前沖來的土匪,心口咚咚的跳着,陸上厮殺還是比海上更加具有震撼性,他對自己訓練的軍隊也沒有什麽底,成效到底如何,就看轉眼到來的戰鬥了。聶洪也嘴角抽動,和海狗子等人站到了陳新側前方,随時準備保護陳新。
“瞄準!”
五十多個匪徒脫離了大隊,沖到了二十步外,眉目清晰可見,鳥铳手們的手都微微發抖。
“開火!”火器隊長自己也拿了一把斑鸠铳,用力扣動了扳鈎。火器隊陣列上連珠爆響,同時向前方和上方噴出大股白煙。巨大的轟鳴聲震得雙方士兵都耳鳴不已。
沖來的土匪前面七八人同時倒在地上,十毫米左右的鉛彈(注1)輕松破開他們的身體,柔軟的鉛彈遇到阻力後,在肌肉和内髒中翻滾變形,形成一個個外小内粗的創口,他們倒地後一時都沒死去,發出滲人的慘叫聲,二十步的距離内,沒有什麽甲胄能擋住合格鳥铳的射擊,何況這些衣服都沒穿完整的土匪。…。
火器隊射擊後立即退回後排裝彈,煙霧消散後,準備迎戰的殺手隊便看到了還在地上翻滾的匪徒,以及。。。一片逃散的背影。
前面最兇悍的匪徒死傷慘重,而且火槍齊射的轟鳴和火光對心理有很大震撼,後面的脅從受此打擊,迅速喪失了士氣,又變回膽小的農民,轉身逃往本隊。
陳新松了一口氣,這些匪徒還真是匪徒,一貫的欺軟怕硬,近距離的火槍齊射連訓練有素的軍隊也難以承受,何況這些賊寇。前面的殺手隊戰兵似乎也輕松了一些,用遠距打擊取得心理優勢非常有效。
大家都沒料到窮兇極惡的土匪一次排槍就吓跑了,朱國斌倒是有點經驗,他跑回陳新身邊低聲道:“大人,咱們掩殺過去,隻要擊潰中路,這仗就赢了。”
陳新畢竟第一次上戰場,沒能抓住追殺的機會,剛才的火槍齊射之後,右翼的匪徒驚恐之下都逃回中路,中路也亂了一陣,通天梁的反應很快,他大聲呼喝着附近的匪徒,他周圍的土匪都停下追擊,匪旗已經往右翼移動過來,陳新經驗不足,喪失了一次大好的掩殺機會,陳新在心裏埋怨自己兩句,又深吸兩口氣,讓自己稍稍平靜一些。
剩餘的土匪還在追趕衛所軍,陳新看到楊雲濃的大旗已經被擠到了河邊,大批的衛所軍尖叫跳入河中,往對岸逃跑,還沒過河的部分軍戶也隊形動搖,随時可能崩潰,但守城軍和家丁的陣型還有部分完整,此時自己隻能直攻中路,如果能停止土匪的攻擊,還有可能扭轉形勢,畢竟這些軍官都有家丁,而且土匪真正能打的不會超過一百五十。
“殺手隊便步前進,弓箭手跟進掩護。後勤隊保護火器隊,火器隊裝彈完畢後追趕大隊。”
“一二、一二。”前排兩個殺手隊隊長喊着口号,用便步往土匪大隊逼去,後面兩個殺手隊也跟着口号一起前進。
他們行進速度并不快,但側翼來的威脅還是讓土匪們隻能認真應對,通天梁的大旗早往右翼迎來,土匪沒有什麽指揮,左翼根本不知道右翼的事情,還在追打官兵。
楊雲濃終于被趕過河去,但通天梁手下悍匪的離開,使得楊雲濃正面壓力一松,乘機在河邊組織家丁反沖一次,一些追過河的土匪又被打回去,岸邊一些守城軍撿起河邊石頭一頓亂扔,一些家丁又開始射箭,土匪扔下幾具屍體,亂哄哄的退開河邊幾十步,同樣的失去了指揮。紛亂的土匪看到通天梁的匪旗移到右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衛所軍大多數軍戶仍然在逃竄,其他的衛所軍官紛紛把家丁派到了前排,這些家丁待遇比軍戶好很多,跟軍官又是命運一體,作戰意志和能力都遠超普通軍戶,家丁加上未混亂的部分守城軍,穩定了形勢,兩邊又恢複了對峙的局面。
陳新見到土匪停止追擊,已經達到目的,隻要楊雲濃組織起家丁和守城軍,官軍就仍然有戰鬥力,剛才齊射退敵後,他的信心倍增,但土匪氣勢仍在,他還不太敢直接和土匪對沖,看到通天梁的匪旗出現在自己正面,距離大概八十步,立即下令道:“停止前進!鳥铳遠距射擊。”
兩個前排隊長大喊:“立定!”
四個殺手隊同時停下,前排兩個殺手隊間隔十步,仍舊保持兩列對敵的狀态,前排兩個圓盾,後面四個士兵都将兵器向兩側支出,隊長則站在兩個刀盾兵旁邊。鳥铳兵裝填完後追趕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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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匪旗下,通天梁兩眼噴火的看着對面的官兵,他老早就得知威海衛要來剿他,準備了好久,把手下也很是操練了一番,對擊敗衛所軍戶充滿信心,他等得都不耐煩了,終于得到确切消息,一路派人跟蹤官軍,今日拆了橋準備半渡而擊,确實也差點取得了成功,他原本比較低調,去年運氣好,吞并幾股匪徒後,想折騰點動靜出來,争取招安,也過過官家的瘾。他以前當過戰兵,知道衛所軍的水平,他是打算把楊雲濃打痛,這樣招安的時候就更好談。
原本一切順利,隻要一路追打,官軍就隻有一敗塗地,要是能活捉楊雲濃,就更好談了,卻被這支小部隊打亂了計劃,他對這些人當然恨之入骨。對面的軍隊沒有旗号,連背旗都沒有,隻有幾個隊官的旗槍上挂了個紅色三角旗,面對這邊的隻有四個圓盾和兩個拿旗槍的軍官,後面的人都躲在圓盾後,兵刃長長的伸出如同一個刺猬,隐約有幾個弓手在後面出沒,後面還有一隊鳥铳兵正趕過來。
他當過戰兵,一看就知道這軍隊訓練有素,讓他們從側翼沖過來,自己隻有死路一條,正面的衛所軍隻剩下少數家丁和守城軍隔河對峙,暫時也攻不過來,自己便先解決這邊小部隊。土匪退回來後亂糟糟的,他指揮不靈,不過對面的衛所軍也是一樣,他倒不太擔心正面,便自顧帶了附近能叫到的一百多土匪,準備親自進攻右翼。
“迎門粱!”
開始擊殺騎馬家丁的匪首策馬跑來,“大櫃,俺帶人去破前面那陣。”
通天梁轉眼一看,罵道:“還騎你那破馬找死不,你嫌人家射不準咋地,滾下來。”
迎門粱嘿嘿傻笑一下道:“看得遠點不是,近了下來就是。”
迎門粱是土匪中的三号人物,也就是先鋒的意思,專門負責打打殺殺,明代土匪中一般分四梁八柱,老大叫大櫃,通天梁的字号是對外叫的。
“我派一百小兄弟、三十個老兄弟給你,給老子破了他的陣。”
“知道了!”迎門粱知道是拿小兄弟當炮灰,這些小兄弟并不是年紀小,而是新依附的流民和破落戶,都是當炮灰用的。通天梁打算等他們出發後,也帶着自己的十多個悍匪跟上,準備象剛才一樣擊其一點,這些人是他多年的老部下,作戰十分悍勇,相當于他的家丁。
兩個人計議完畢,也不羅嗦,通天梁馬上派了個親随帶領一百多小兄弟,威脅鼓動一番之後,就準備出發。迎門粱帶着三十個老兄弟,混在小兄弟們中間,他還是騎在馬上,這樣看得更清楚一些,正要下令進攻,一隊鳥铳兵又從後面轉到了前面,一個軍官還不斷發出隐約的口令,此時還隔着七八十步,他見過官軍的火器,倒一點不擔心。
老匪們喝令着小兄弟們,他們也看到了八十步外的鳥铳隊,不過也跟迎門粱一樣不太擔心,官軍的鳥铳哪能打這麽遠,剛剛把人排列好了,對面突然一陣爆響。
“啊!”兩名土匪慘叫着倒地,隊伍頓時又亂起來,後面的不知道發生何事,想擠到前排來看,迎門粱卻看得清楚,是官軍的鳥铳打的,狗日居然能打這麽遠,他一個哆嗦,趕緊從馬上下來,喝罵着手下前進,可周圍吵吵嚷嚷的,夾雜着慘叫聲,居然沒有人聽得到他說話。…。
他一路拿刀鞘打過去,好不容易讓這些人安靜些,對面又是一陣轟鳴,又是三個土匪倒地,慘叫聲更大起來,其中一個被打中腹部,那顆子彈很大,将肚皮打開一個大大的血洞,流出些被攪爛的花花綠綠腸子來,那土匪叫得特别慘烈,周圍的小兄弟紛紛退開,他們被眼前情景刺激,那點血勇早沒了影蹤。
“日你娘的,這麽快。”通天梁在後面也聽到了,兩次間隔很短,至少比他認爲的短很多,他剛才明明看到隻有一隊鳥铳手,怎會如此之快。看着前面越來越嘈雜的匪群,他知道等不得。
“迎門粱,你媽的等老子送你咋的,排啥隊,隻管沖過去就是。”
迎門粱冒着冷汗,大喊一聲:“想吃肉想睡小娘的就殺官軍啊!”
衆匪聽了齊聲響應一番,不過比起剛才已經氣勢衰了很多,大夥一起往那邊的官軍湧過去,他們害怕官軍鳥铳,沖起來多少有些遲疑,速度慢了很多,剛沖了三十步,對面又一陣槍響。又有幾個土匪倒地,大家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又消散不少,全都減慢腳步,很多小兄弟沖着沖着就跑到兩邊和後面去了。
等到進入五十步後,那邊的鳥铳兵分爲兩伍,各退到了後排兩側繼續裝彈,可又有弓手開始射箭,接連射倒幾人,土匪中的兩三個弓手也開始還擊,但對面隻看得到四個圓盾,其他人都躲在後排,射過去的箭都被圓盾擋住,一根毛也沒射到。
迎門粱一邊押陣,一邊看着對面的陣型,暗自盤算,隻擺兩個刀盾兵在前面,自己一沖到面前從正面抵住刀盾兵,後面的長兵器就沒了作用。
土匪們已經損失了十多人,處在崩潰的邊緣,前排的小兄弟看着刺猬般的敵陣越沖越慢,紛紛落到後面,中間多半是老兄弟了,不過迎門粱也不在意,現在已經到了三十步,馬上就是近戰了,他認爲一旦肉搏,這些官軍還是會很快潰退,射箭的幾個土匪也收了弓,抽出了腰刀。
對面一聲喝令,四個圓盾後面同時往兩翼閃出許多人影,擺成了一個密集的橫隊。迎門粱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他從圓盾破陣的算盤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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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鳥铳口徑爲9-13毫米,明制3-4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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