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民有平日覺得這兩人有點多餘,現在馬上要走,看兩人反而順眼起來,跟兩人親熱的打過招呼,進了店中坐好,過了一會沈李氏和周來福夫妻也來了,周來福今日還是第二日上班,他原來在另外一家,隻是在這裏做夜工,他擔心這衣店做不久,但現在劉民有這衣店的業務慢慢穩定下來,他才下定決心到這裏上班。沈李氏還是靜靜的坐到角落裏去,她的桌子就在那裏,桌面很寬,既可以整理衣服,也可以寫字。
劉民有看人都到齊了,對大家道:“那今日我們還是跟往日一樣,先開例會,沈娘子你把今日的貨說一下。”
沈李氏拿出一個賬冊,她自己畫了二維表格記錄訂貨出貨,不過老蔡臉上又陰下來,老蔡年紀大了點,看那個二維表格就頭痛,老是學不會,而且這沈李氏也會算賬,使得老蔡在店裏多少有點危機感。
沈李氏溫和的聲音輕輕響起:“先是出貨的,昨日已經整理好的衣服六件,連衣裙一件,風衣四件,披肩一件。”說罷看了周來福老婆一眼,送貨一向都是她在送。
周來福老婆不吭聲,劉民有隻好說道:“那就請周家嫂子送一下。”
周來福老婆這才應了,反正不是劉民有安排的,她一般不理沈李氏,沈李氏也習慣了,自顧自的繼續道:“然後是制衣的事,今日該完成三件風衣和一件披肩,昨日已經備好料,今日要做裁剪和縫制,整理的事照舊由我來做。”
沈李氏沒有直接說要周來福做完,以免讓人覺得她在主理一般,周來福倒是态度溫和,他原本就是個熱心腸,也不欺負人,爽快的答應了。
“第三是雜務,今日要備好明日六件衣服的料,還有庫房中該補的,布料、棉芯、金箔、紐子、扣眼、革帶、衣架、彩線和針,清出數字,跟蔡大哥預領些銀子,到各家店補些回來。”
劉民有看老蔡和盧友也是悶着,又插進來道:“蔡賬房和盧友辦理此事。”老蔡和盧友才站起來答應了。“最後是賬務,前幾日外包的一百件胖襖還沒給那幾家付款,張大會昨日領走了衣服,還沒消帳。今日的事就是這些了。”沈李氏輕輕結束了發言。
劉民有很欣賞沈李氏的才能,想讓她當個副經理的角色,搞這個例會,讓沈李氏來安排事情,希望建立起她的威望,現在看來效果很差,如果自己不說話,大家都不買她帳。劉民有也能理解,每日在家裏挨揍的人,很難在單位建立起威信,連沈李氏自己也沒有自信,從不争取什麽,隻是每日兢兢業業做事。
劉民有看沈李氏說完了,開口道:“那大家今日就緊着這些事,我再安排一件事,周兄今日要制一件内衣出來,明日我想看看效果,就請周兄今日辛苦一點。”
“應當的,今日事也不多,應當做得出來。”周來福客氣的站起來回了話。
沈李氏在角落裏臉一紅,那内衣實在太小,劉民有畫了個草圖後,沈李氏都不好意思看,劉民有也很知趣的沒問她意見,如果是平日的其他外衣,劉民有一般都要問問沈李氏,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
“還說一件事,我明日就要去山東,可能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
“啊!”沈李氏突然擡起頭來,她突然聽說這事,一時失态,竟然叫了出來。一屋子人都詫異的看過來,大家都還沒說話呢,她就這麽叫起來。
沈李氏連忙紅着臉把頭偏過去,也不敢再問,她在這裏上班的時間是最放松的時間,雖然其他人有點排擠她,但比起在家裏的氣氛總好了許多,至少沒人突然沖過來亂打,而且劉民有對她一直很照顧,她能感覺到一種尊重,衣店裏面的事情她都認真去學,每次得到劉民有的稱贊都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她現在每日都盼着走出那個家門,盼着走進這個店門,每天早上看到店門都有一種親切。但她剛才聽說劉民有要走的時候,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她不知道是種什麽感覺。
“嗯。”劉民有幹咳一聲,繼續道:“你們都知道陳新的事,我也要跟去,但這個衣店是要繼續開的。”
衆人一聽都放下心來,隻要衣店還在,大家至少有飯吃。
周來福問道:“東家你去多久?”劉民有眼角注意到沈李氏微微擡了擡頭。
“開了春應當要回來一次。周兄以後還是别叫我東家,就按原來叫的就好。”
衆人聽說開春回來,便知道劉民有還要安排店中事務,都靜靜等他說話。
“店中事務,由周來福掌櫃,也像今日這般每日例會。其他人還是按現在的分工,各自做事。”
周來福站起來推辭一番,說自己剛來,不适合管事,劉民有還是堅持,周來福才激動的接受了。他多年做裁縫,從未當過掌櫃,難得有人賞識他,他對劉民有的知遇之恩頗爲感激。
老蔡看周來福一個新來的當掌櫃,心中不滿,不過他不敢表露出來,他不怕這劉民有,但對陳新有點畏懼,他小心問道:“東家,你若是走了,每日收的銀子怎辦?”
“趙家小姐每兩日來收一次,留下備貨的銀子,其他的就交給趙家小姐。”劉民有和陳新商量過,趙香是老蔡的老東家,而且這次處理喪事的時候表現很堅強,也有條理,應當能壓得住老蔡。果然老蔡一聽,知道兩人還信不過他,更是失落。
劉民有想起陳新的安排,對老蔡道:“老蔡這邊不光是衣店的事情,陳新那邊還有更重要的事安排你做,到時他自己跟你交代。”
店中幾人都轉頭看向老蔡,他們都不知道那個更重要的事是什麽,老蔡卻一下就想到了是海貿采買和當财副,看來千戶大人還是很看重自己的,跟千戶大人那邊比起來,這衣店中的一點工資實在不算什麽,頓時感覺自己的檔次比起其他幾人高了不止一層,心中得意之下,撫着幾根老鼠須洋洋得意的笑起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劉民有也不理他,又一一安排了冬季幾個重要款式,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最後說到沈李氏,劉民有淡淡道:“周大哥你做出來的新款式,都要請沈家娘子看看,她提的意見一般都是有見地的。沈家娘子,你要多多協助周來福,他剛來,好多事情還不清。”
沈李氏也答應了,她還是沒擡頭,剛才那一下臉紅得太厲害,現在還沒退。
“大夥要精誠合作,這店子不光是我和陳新的,大家都好好做,等開春回來,要是賺得多,我會給大家多發獎金的。”…。
幾人一聽都來了精神,這衣店最吸引他們的就是有個所謂的獎金,隻要衣店賺得多,自己也能分得多些,不象其他店子,都是那點月錢,所以他們在這蘭花衣店的幹勁都比原來足。
劉民有悄悄觀察一下衆人表情,隻有老蔡不是太在乎,估計他是盼着出海賺一份大的,自然沒看上衣店的獎金。
“咦。”劉民有突然反應過來,這老蔡平日在衣店拿工資,要做事的時候又被陳新調去了,自己相當于給陳新白養了一個手下。“這個混蛋,打的好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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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混蛋正恭恭敬敬的跪在正廳地上:“晚輩拜見趙夫人!”,陳新這次倒沒有覺得多别扭,這趙夫人很溫和,又是趙香的媽,總比跪那些所謂大人好。
“快起來!”趙夫人微笑看着陳新,她臉色比兩月前好了不少,自從說定親事後,趙香有了歸宿,特别陳新答應第一個男孩姓趙,她似乎對生活又有了希望,所以連頭發都又有一些變黑了。
“謝趙夫人!”陳新又磕了個頭才站起來,披麻戴孝的趙香就陪在趙夫人旁邊,她好久沒看到陳新了,今日一見,心中十分的歡喜。
陳新忍住笑,一本正經的又對趙香行個禮:“見過小姐。”
趙香也還禮道:“千戶大人萬福。”說着對陳新吐吐舌頭,旁邊的菊香差點笑出來,趕忙捂着嘴。
趙夫人看不到背後的趙香,溫和的道:“陳賬房請坐。”她稱呼陳新習慣了,還是按原來叫,陳新當然也不會在意。
陳新端端正正的坐了,他穿着一身青衿,頭上戴了一張四方平定巾,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趙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現在陳新又成了納級千戶,雖說軍戶聽着不好聽,但再差也是個五品,自己家裏也不缺銀子,有了這個官身就更風光了
“夫人、小姐,在下今日是來辭行的。”
“啊!”趙香一聽陳新又要走,忍不住叫出聲來,趙夫人轉過來盯她一眼,她賠上笑臉,趙夫人白她一下才轉回去。
趙夫人轉過來後也換上笑:“陳賬房你可是要去威海?何急如此?”
“回夫人話,正是如此,眼下衛河還沒全凍上,再晚點就走不成了。”
趙香插嘴道:“走不掉還好些。”
趙夫人這次倒沒回頭去看她,臉上露出慈祥的笑,說道:“男兒志在四方,豈是你一個小女子留得住,再說也是正事,哪有當了官不上任的。隻要是不出遠門,去哪兒都行。”
陳新知道她說的是去日本海貿,眼下确實是不去的,即便要去也不告訴她。他對趙夫人道:“晚輩正是要去上任,但開了春還是要回來,以後不會出遠門,最多派其他人去一下。”
趙夫人聽明白了他意思,派其他人去日本倒沒關系,隻要自己女兒不守寡就行,相通了這一點,她和顔悅色的對陳新道:“你也别怪我多事,實在是這麽多年,隻要他一說去那地方,我這心裏就沒日沒夜的。。。。。。”
她眼圈又紅起來,陳新連忙勸解,趙夫人揮揮手,臉上還是很祥和:“眼下啊,我就盼着你和香兒明年成親,給我趙家抱個孫子。”她念念不忘第一男孩要姓趙,她多年跟着趙東家這個海盜,作風也頗爲大膽,話說得這樣露骨,倒讓趙香臉微微一紅,在背後翹起了嘴巴。…。
陳新反正臉皮夠厚,他都不記得這輩子有沒有臉紅過,聽了點頭道:“晚輩一定努力,早日讓夫人抱上孫子。”
這下趙香徹底成了大紅臉,菊香在旁邊吃吃的笑出聲來。趙夫人看陳新表了态,眼睛都笑眯起來。她滿意的道:“陳賬房此去威海,可還有什麽爲難事,需不需要我趙家幫襯的?”
“晚輩缺些銀子。”屋子裏的幾人同時睜大了眼睛,一般也就是客氣一下,這陳新還真敢開口。
趙夫人反而不以爲意,點着頭道:“好,絕不矯揉,象了香兒他爹,你需要多少銀子?”
陳新算了一算,自己有一萬九千兩銀子,眼下已經用了近千兩,還計劃了送溫體仁幾千兩,至少要留一萬兩,海貿一船自己份額有兩萬多,至少還需要一萬五的樣子,于是開口道:“晚輩想借兩萬兩。”
趙夫人閉上眼睛沒說話,大家都靜靜的等她回答,過了一會她睜開眼睛,“香兒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張婆、菊香和另外一個丫鬟都走了出去,并帶上了門。
趙夫人這才道:“借銀子可以,我就香兒一個女兒,這家底遲早是你們的,但你要記住,你自己不能出海去倭國,我要請陳賬房立誓。”
陳新認真的起了個毒誓,保證不再去倭國,他這個無神論者對此毫無壓力,也根本沒打算遵守,但他有時覺得,敬神明未必是件壞事,神明也未必就沒有,但從小到大的唯物主義教育下來,他很難再徹底改變自己的思想。
“以後跟兒子還是說有神明算了。”陳新看着趙夫人聽了誓言後放心的表情,這樣一種對神明的敬畏,對道德感的形成其實有很大益處。
“那陳賬房稍等。”趙夫人起身出了門,估計是去拿銀票去了。
“嘿。”趙夫人剛從門口消失,趙香就朝陳新招手。
陳新趕忙走到她面前,趙香臉上的紅暈都還沒消完:“小人家,你現在可欠我家銀子了,以後你聽我的好不好?”
陳新爲難道:“有道是欠債的是老大,我要是壞了規矩,太對不起人民了。”
趙香撲哧一笑:“哪裏來的話,我家的事,關人民啥事,那人民在哪裏你叫出來看看。”
“算了,這人民我聽得多,也從來沒見過,我剛才說的是不能對不起大明江山,原來不是就跟你講過教化出于閨門嘛。”
趙香嘴巴翹起老高,她也知道要陳新聽她的不太可能,不過陳新脾氣看起來很好,從來沒見過他稍稍生氣,應當也是很好相處的。每次跟陳新說話心情都會好些,可惜這人又要走了。
“小人家,你多留兩天好不,我們多說說話。”
陳新笑道:“船凍住就走不成了,要不今天晚上來陪你說話好不?”
“晚上我娘才不準哩。”
陳新回頭看看門口,從袖子裏面摸出一個紙筒和一根線,悄悄道:“你看你屋子裏面靠外邊牆壁有沒有小孔,把線頭伸出來就可以說話了。”
“這個東西能說話?”趙香将信将疑的拿了過去,“隻有菊香住的外屋有個小洞,用櫃子擋着的,還沒小指頭大,可怎麽說話。”
“你到時記得把線頭遞出來,紙筒對着耳朵就是。”
正說着,趙夫人腳步聲又傳來,兩人趕快分開站好。
“陳賬房,你拿好銀票。這四張都是天津取的。”趙夫人有低聲跟陳新說了幾張銀票的密語,陳新一一記下了。
趙夫人說完後,對陳新道:“陳賬房,你這一走便是數月,雖說我們都信得過你,但總是要定下名分好些,不如今晚便在這裏辦上兩桌酒席,請你的親友過來,把這親事定下來。”
陳新知道這麽大筆錢,就這樣拿走是說不過去,反正自己也沒有行騙的打算,爽快的道:“那我這就去通知他們,晚間就過來。”
“好,好。”趙夫人連連點頭,看着陳新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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