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對張大會點點頭,張大會轉身對着周圍的人大聲嚎叫起來:“各位纖夫兄弟們,我家少爺在這裏招護院,咱少爺心好,每月都給月錢一兩,概不賒欠,每月還有五鬥米,保證你一家老小吃得飽飽的。”人群立即騷動起來,每月一兩銀子再加五鬥米,如果不克扣,确實能讓一家吃飽了。
陳新不敢在京師附近明目張膽的招兵,這要是被言官知道,一本上去自己就要吃不完兜着走,隻得以招護院的名義來做。
張大會還在繼續:“到了地方,還有地可以分,家裏婆娘小孩可以種地,你們自己每日隻需要練一練,有土匪來了打打土匪,這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全讓你們碰到了。”
人群原本靜靜的聽着,到這時立即嗡嗡的議論起來,一個纖夫猶豫了一下問道:“這位兄弟,那土匪咱倒不怕他,不過萬一被打死打殘了,婆娘娃娃咋辦哩。”
“要是傷了死了,還有三十兩銀子撫恤,要是有小孩的,大人負責給他飯吃,養到十六歲。”
“三十兩!”那人一聲驚歎,似乎對自己的命能值這麽多感到有點詫異。
張大會哈哈一笑道:“對的,三十兩,不光是銀子,以後還有地,那地就是長期租給你的,租子肯定比你們老家的地主收的低。”
纖夫們議論紛紛,陳新在一邊看着這些人,都是精瘦的身材,站作一群群的,顯然他們是按同鄉在打堆,每一群中都有一兩個領頭的,大家圍在他身邊商量着。陳新特别留意那些零散幾個人站着的,記下他們的相貌。
其中一群人多的纖夫商議完畢,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領頭纖夫問道:“那這位兄弟,你們那地方有多遠?”
“地方就遠了,在山東那頭,也不在運河邊。”
那領頭纖夫又問:“那咱們都去,能不能先給些盤纏,我們也好準備好了跟你們走。”
張大會眼睛轉轉,這人分明是來想占點便宜,盤纏給了他,跑了上哪去找,他搖頭道:“要跟我們去的,我們自會安排路程,再說了,我家少爺給了這麽好的條件,也是要選選人的,不是想來就來。”
周圍密密麻麻的纖夫都猶豫着,畢竟這幾個人都沒見過,又手執利刃,他們無緣無故來招人,誰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張大會不急不慢的道:“各位可想好了,你們要是願意呆在這裏餓死,也随你們,要是你們願意跟着我家少爺,說不定就能博個前程,這位就是我家少爺,一表人才,文武雙全,跟着他,你們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張大會一指身邊的陳新,衣着華貴,确實是一表人才,不過文武雙全倒看不出來。
那一夥的領頭纖夫上來問陳新:“這位少爺,那你們要多少人?”
陳新對這個頭領很不感冒,他本來人就少,當然不會在一個群體中招人,否則這些人聯合起來,自己如何管理,他心中已經決定了不會要這個頭領。…。
陳新對着周圍的人大聲道:“我就是東家,你們要是想讓婆娘娃娃吃飽飯,就跟着我,隻要被我選上的,馬上就可以吃粥,今天晚上還有一頓肉,以後看家護院,也不會少了你們吃食,我總共就招五十人,選滿了就不要了。”
這些人一聽隻招五十人,這裏的纖夫可有幾千,有些遠點的還沒趕來,要是人多了,可就沒機會了,有些人一急,人群便蠢蠢欲動。
“俺來試一試,少爺你看看俺能吃肉不。”一個長相普通,約莫二十歲的纖夫走出來大聲說道。
終于有了第一個,陳新松口氣,對朱國斌微微一點頭,朱國斌走出來,翻過那纖夫的手掌,滿手厚厚的繭子,朱國斌又拉開他破爛的衣服,右肩上也是道道傷痕,應當是長期勞動吃苦耐勞的,朱國斌又看看他的面容,那纖夫一臉憨厚,隻是現在有些緊張。
朱國斌點點頭,讓他站到陳新面前,陳新打量他一番,跟盧驢子一樣精瘦的樣子,皮膚黝黑,陳新對他問道:“你叫啥名字?”
“俺叫王長福,山東人,在這裏拉纖兩年了,命大,沒餓死。”
“家裏還有什麽人沒。”
“沒了,就俺一個,俺家窮,沒女子願意嫁俺。”
“好了,你通過了,可以去吃粥,不過下次記住,我問你什麽就說什麽,多餘的不用講了。”
王長福聽了就跪下給陳新磕頭,陳新也坦然受了,他不喜歡這種禮節,不過現在還不是改變的時候。王長福磕頭之後,徑自到了鍋邊,張大會已經打好一碗粥等着他,王長福也顧不得燙,端着就喝起來,喝過兩口之後滿足的歎道:“這粥真濃。”張大會笑着又遞過一個饅頭,王長福便不再說話,張口大嚼起來。
周圍纖夫一看他的吃相,再忍不住,又跑出幾個圍着朱國斌要報名。
張大會看形勢大好,連忙道:“好了,大家要來的,就排好隊,一個一個來。這位王兄弟可吃上了,隻招五十人,晚了就沒了,你們也不想想,我家少爺還能把你們騙去幹什麽,你們有什麽東西好騙的?”
那幾名纖夫連忙排好,朱國斌一個一個看,幾人都合格,又讓他們走到陳新這邊來。
陳新在這裏的目的,主要是讓這些人知道自己才是做決定的人,從一開始就樹立權威感,另外就是要把把關,特别是不能都招一個地方的人,在隊伍中形成較大的團體,雖然戚大帥專門招東陽和義烏兵,但他是正規的朝廷兵馬,陳新卻是要打算建立私家軍,眼下自己的人手又少,更不能在這方面馬虎。
一連幾個都是光棍,都通過了兩重面試,跑到鍋邊吃起來,周圍人一看别人吃到了,口水長流,亂紛紛的都湧上來,盧驢子拿着刀連聲恐吓,才算是把他們大緻排了個隊出來,這些人冬日都是由官府施粥,但那粥幾乎就是水,能吊着命就不錯了,看到了精面饅頭和濃粥,誰還忍得住,再者,就如同張大會說的,自己有什麽好騙的,還能比現在苦不成。一時間群情沸騰,有些來得晚的,拼命往前面擠,叫罵聲響作一片。
又一個通過朱國斌面試的纖夫來到陳新面前,“哪裏人?多大年紀。”
“小,小人是真定府來的,今年二十三。”
“可有家眷。”
“有,咱有個婆娘,還有兩個子女。”…。
這纖夫低頭恭敬地說着,陳新細細打量他一番,二十三老得跟三十二一樣,頭發有有些花白了,不過體型倒是強健,帶小孩倒帶得挺早,自己那個時代,二十三還稱爲大男孩。
那纖夫見陳新不說話,有些害怕的看了陳新一眼,又把頭低下去。畏懼權力,倒是符合戚大帥的标準,陳新畢竟是未來人,對這一點有點保留意見,那些後世軍隊對服從性的培養有很多手段,未必一定要原來就懼怕權力,不過他沒有太多經驗,還是先按戚爺爺的标準來做。
“子女多大?”
那纖夫在陳新面前站久了,更加緊張,聲音有點發抖:“一,一個三歲,一個五歲。”
陳新考慮了一下,兩個子女負擔重了點,他不光要看兵員自身素質,他還得打打算盤,算算經濟賬,這些家眷到威海後倒是有些用處,這時代的女人小孩都是當男人用的,可從這裏到威海,路上花銷就不少,這一個人便是四個,而且萬一這纖夫受傷或陣亡,就要養三個人,兩個小孩也小,要是有個十歲也好些。
“你。。。”陳新剛要拒絕他,有兩個小孩已經跌跌撞撞撲過來,準備去大鍋邊喝粥,那纖夫忙攔住他們,連聲道:“少爺還沒答應呢,等等。”
兩個小孩都是衣不蔽體,頭發髒得如同沾了泥的麻繩,結在一起成了一條條的形狀,伸出的手也如幹柴一般,後面追來一個相似模樣的瘦弱女人,拉着兩個小孩,一面對陳新道:“少爺見諒,小孩不懂事。”
兩個小孩都仰頭看着陳新,黑乎乎的臉上挂着兩筒鼻涕,陳新甚至沒分出來誰是男孩誰是女孩,三歲的孩子眼中都沒有了純真,隻有哀求,也不知他們餓了多久。
陳新那個“你”字說了半天,沒說出後面的話來,盧驢子、張大會等人都靜靜看着他,等他決定。
“你。。。”陳新又說了一個字,又停住了,他本來想了一個主意,就是讓他們自己走路去威海,随即又反應過來,這個天氣出遠門,他們隻會凍死在外面。
宋聞賢在一邊看熱鬧,見陳新遲疑,到他耳邊道:“陳兄弟,還是招光棍好,死了撫恤銀子都不用給,眼下又不是沒人,能省三十兩就是三十兩。”陳新擡眼看看周圍,後面的人已經排起長龍,确實不缺人。
宋聞賢又道:“你不過是帶些外人去牽制本地人,不需要一家家的帶,就這些光棍最好,啥也不怕。你要是實在不忍心,便讓他們在這裏吃一頓便是,就算做了善事了,從這裏到威海,帶着這無用的女人小孩,得多花多少銀子。”
陳新聽了沒說話,他确實是這個心思,這些纖夫來自各地,在威海無親無故,隻能跟自己一條心,以他們爲骨幹,就可以分化牽制本地軍戶。宋聞賢說得有道理,光棍最好,啥也不怕,但他一低頭看看兩個小孩,兩雙滿是哀求的眼睛,他那句拒絕的話總無法說出口,這不是他在公司面試的時候拒絕求職者,那些求職者可以繼續找下一家,現在他一旦拒絕這個人,這兩個小孩便極有可能餓死在這個冬天,他雖說臉皮厚,但完全不同的生活經曆,使他無法象宋聞賢一樣無動于衷,即使宋聞賢可能說的是對的。
“你娘的,就這一次。”陳新在心中狠狠罵了一句,對那纖夫道:“好了,你被選中了,你一家都可以去吃粥。”宋聞賢在後面搖了搖頭。…。
那纖夫忐忑的等了半天,終于得到了好消息,他和他婆娘都一起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陳新也不顧髒,扶起那纖夫和小孩,讓他們一家趕快去吃,後面一些拖家帶口的見了,有了希望,都興奮起來。
陳新左右看看,抓過海狗子對他低聲道:“狗子,你來這邊,朱國斌選中的,你再選一遍,問問有幾個小孩,兩個以上都不要。光棍最好,記得了沒有?”海狗子一臉傻笑的答應下來,陳新第一次有點羨慕這個傻小子,對什麽事都沒有壓力,腦袋中也從來沒有那麽多煩惱。
宋聞賢等海狗子走後,才對陳新道:“千戶大人自己不忍心,幹脆派個傻小子去當這惡人,倒是一個好辦法。”
陳新長歎口氣道:“這不是沒辦法麽,要不是宋兄你提醒我,我哪裏想得到,我隻好不看了,誰叫我心腸那麽好。。”
宋聞賢在心中鄙視了一下,他明明啥都清楚,現在倒找個理由說是自己提醒他,能把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楊維垣打得癱瘓在床的人,居然埋怨自己心太好,臉皮實在太厚。
于是後面的挑選,就有了三道程序,朱國斌按着戚爺爺的選兵法,隻管看身體條件和面容,海狗子審查家庭成分,陳新就在最後裝裝樣子,表示自己是下決定的人,樹立權威性。中間幾個沒選中的纖夫家庭,老老小小都抱着海狗子的腿哀求,哭得稀裏嘩啦的,海狗子還是一臉傻笑,巍然不爲所動。陳新的心理上也減少了壓力,畢竟不是自己拒絕的麽,要怪就怪那海狗子心太狠。
陳新接收着一個個選中的纖夫,勉勵幾句,那些纖夫便跑到鍋邊大吃,陳新看着海狗子毫無壓力的趕走一個個失望的纖夫家庭,暗暗道:“我還不是合格的政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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