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樂觀,哼起小曲,突然見前面周世發忙忙慌慌從南邊一道街跑來,氣喘連連,看着像被狗追一般,陳新迎過去問道:“周兄爲何如此惶急?若是急事,要不要兄弟幫忙?”
周世發對陳新印象甚好,停了步子,抹抹額頭的汗,大口呼吸幾下,把陳新拉到街邊低聲道:“陳兄你不知,建奴來了!”
“建奴?!真跑天津來了?”
“沒有,是錦州,奴酋五月六日從沈陽出兵,建奴大軍八日已過三岔河,現在恐怕早開打了,兵部王大人急調錢副總兵赴榆關(山海關),我要随行,明日便走。這他娘的狗鞑子,打完朝鮮也不興歇歇,忙着投胎咋的。”
陳新聽了心中一緊,到這個時代後,爲了得到一個合理的身份,他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殺過鞑子的遼東人,結合看過的曆史,他編造了一個故事,現在幾乎連他自己也相信了那個身份,常常站在這個身份的角度看待問題,周圍人平日言談中不自覺的流露出對建奴的憎惡與恐懼,也時刻影響着他,而他作爲一個未來人,知道滿清那愚昧野蠻的兩百多年統治對中國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這些都使他自然的把後金政權作爲了對立的一方。
作爲從未經曆戰争的一代,他後世讀一些曆史文章,軍隊和戰争不過是一些簡單的數字,現在親耳聽到後金軍隊進攻大明時,一種沉悶而壓抑的感覺襲上心頭,因爲這些軍隊不再是一些數字,他們是甲堅兵利的野蠻人,他們是可以殺死自己的真實存在,而陳新确實感覺到了對戰争的畏懼。
他趕忙問道:“建奴有多少人?隻調天津的兵馬,能擋得住麽?”
周世發道:“聽把總說,建奴至少十萬人,北方各地軍隊都有調動去山海關,陳兄,我要先走了,乘消息還沒傳開,我得先給我娘買點糧米柴火準備着。”
陳新趕忙一拱手:“周兄請便,請一定放心殺奴,要是可能的話,幫我多殺幾個建奴,家中不必擔心,每隔幾日我會讓帶喜去你家中幫忙照看你娘。”
周世發萬萬沒想到陳新會這麽說,眼中顯出一些感動,也拱手對陳新道:“我周世發平日不是什麽好人,但殺鞑子絕不會含糊,就沖陳兄今日這番話,某絕不會給二道街丢臉。”
周世發說罷急沖沖往家趕去,陳新也急忙回院子,走了十多步,聽到身後周世發遠遠喊道:“陳兄,等我回來,我們不醉不休。”
陳新連忙回頭大聲答應了,腳下不停,一進院子,看到盧傳宗、海狗子等人還在院中訓練,王帶喜坐在地上洗衣服,劉民有的門關着,估計還在寫他那方案,陳新讓他們都停下,又把劉民有叫出來,大家圍在石桌邊,這石桌本來打算搬開,後來用着覺得确實方便,就一直留着。
陳新看大家都到了,才道:“大家聽着,現在都放下手上的事情,我們一起去米店買四石糧。”他略略算了一下,他們這裏七個人,算每人每天一斤糧,每月要二百一十斤,接近兩石。這次建奴的進攻應該打不到天津來,因爲即便是崇祯二年入口之戰建奴也沒到天津,現在還處于後奴爾哈赤時代的後金不具備持久作戰的能力,戰略環境也沒有徹底好轉,陳新估計最多打個把月,他們必定要撤走,糧價就會平複,而且自己和盧驢子還馬上要走,所以隻買四石的糧應該就夠了。…。
劉民有奇怪道:“買這麽多糧幹嘛,四石糧要四兩多銀子了。”
陳新把剛才周世發講的簡單複述一遍,院子中衆人聽完,大家都不說話,落針可聞,海狗子、張大會等人臉上都現出仇恨的神色,建奴已經毀了他們一個家,難道還要再毀他們一個家,陳新安慰大家兩句,舒緩了一下情緒,然後道:“現在先跟我去買糧食,可能很快糧價就要漲,馬上就出發,大家拿好口袋。”
一群人慌慌張張拿出米袋,木盆等物,趕到東門大街最近的一家米店,這店家也認識他們,明代城市平民的購買糧食習慣與後世不同,他們平日很少有糧食儲備,一般家庭都是隻買幾日或十幾日糧食,等到快吃完了又去買,所以他們來了不足一個月,就買了好幾次糧了。
天津漕運海運都方便,糧食從不缺少,價格也比較穩定,顯然這個店老闆還不知道消息,米粟麥的價格都是每石一兩一錢。他聽幾人要買兩石糧,狐疑的看了他們一眼,衆人不動聲色,他也隻好叫夥計稱了給他們,當然那稱上定然是動過手腳的,隻不過這家還算好,賣附近街坊大概還能有一百一十斤(每石120斤),已經算很有良心了。
劉民有會過錢,那糧店掌櫃剛把銀子收好,就有一個夥計急沖沖跑進店鋪,在他耳邊低語一番,那掌櫃聽罷,狠狠看幾人一眼。盧驢子望着他一笑,一把扛起兩包糧袋到肩上,陳新等人也拿好其他袋子盆子,回家而去,那掌櫃氣呼呼的收了店幌,在門外挂起一塊售罄的牌子,把門闆全部上好,停止銷售糧食,待價而沽。另外幾個已到糧店門口的人見狀,趕快上去拍門,裏面卻再無人答應,幾人氣得連連跺腳,趕快往其他糧店跑去。
大夥回到家,把糧食倒入米缸,還有很多裝不進去,王帶喜騰開了一個衣櫃,把米袋直接放在裏面,由于擔心老鼠,又把衣櫃搬到了海狗子他們房間,他們房間有三個人,打老鼠更容易。現在海狗子他們住到以前陳新住的廂房,陳新住到了二屯養傷的正房。
等到這些都安排好,劉民有讓王帶喜去通知左右兩家鄰居,讓他們也多少買點糧,陳新則把盧傳宗叫到一邊,跟他說了出海的事,陳新的打算是劉民有留下,可以教幾個跟班識字,而且盧傳宗還會點拳腳,出海來說,更有用一些。
盧傳宗聽說回來有幾十兩銀子可拿,滿口答應,陳新便拿出東家給的十兩銀子,分了五兩給盧驢子,讓他自己收好。盧驢子眼睛都直了,他從未擁有過如此多錢财,他雙手捧着銀子,傻傻問道:“這都是給我的?”
陳新笑道:“當然,東家說出海總是險途,給了我十兩賣命錢,你要是害怕,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盧驢子滿不在乎的收了錢,眉花眼笑道:“既是險途,今日就去找個姑娘耍耍,就沒啥好後悔的,陳哥你去不去,我請你。”
陳新笑着搖搖頭,盧驢子怎麽用錢他當然不會去管,他以前到這種場所去得多了,也不覺得有什麽道德上的問題,他不去主要是要幫助劉民有完善服裝店的方案。
盧驢子身上從來沒這麽多錢,正在興奮的時候,見陳新不去,急急出門而去,陳新還以爲他去了勾欄,結果一會又回來了,拿了幾隻油紙包的燒雞,還抱了一壇酒,擺在石桌上,一邊對陳新說道:“三隻燒雞,才兩錢銀,有錢就是他娘的好,五兩銀子兩天怎生用得完。”…。
盧驢子大呼小叫着招呼大家都來,海狗子幾人撲過來,扯下幾塊雞肉就狼吞虎咽,張大會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的問盧驢子:“盧哥你發财啦?怎麽有錢買這麽多雞?”
“你盧大哥是發了點财,不過也是托你陳哥的福,反正你隻管吃你的,晚上還有,明天也有。”
幾人就着酒,把三隻燒雞吃個精光,連午飯都省了,盧驢子酒足飯飽,拍拍肚子哼着小曲去了妓院。
陳新叫上劉民有,進了正屋,跟劉民有說了出海的事。劉民有沉默一會,才道:“這時代出海也真是危險,你真要去?”
陳新堅決的道:“一定要去,否則我去俵物店幹嘛,我們現在這樣,就隻能混日子,哪天鞑子真打到天津,我們又怎麽辦。”
劉民有也知道這是實情,他們至少要買一條船,以方便跑路,而按他們現在的情況,很難湊得夠那麽多錢。
陳新看他不說話,又接道:“也不一定有事,根據各種情況分析,這東家是個老海賊了,所以隻要不碰到飓風,應該問題不大。”
他停頓一下:“要是萬一,我回不來,你就帶上海狗子他們去南邊,找個機會到台灣去,那裏要到很晚才淪陷,這輩子也就差不多了。”
劉民有心情低落的道:“不要說這些,或許個把月就回來了。那東家常年走海,不也活到這麽大年紀了麽。”
“誰說不是,隻是以防萬一,這事先不要告訴海狗子他們,萬一他們說漏了,總是個麻煩。”
劉民有隻好同意,想起建奴這次進攻,問道:“這次後金能打到哪裏,你知道不?”
陳新道:“天啓七年有個甯錦戰役,應該就是這次,周世發說有十萬建奴,皇太極現在哪有十萬人,五萬了不起了,好像最後是後金自己撤走,沒得到什麽重要戰果,所以暫時沒什麽擔心的。但這個時代就是亂世,除了鞑子外,流寇之禍很快就會成燎原之勢,如果我們不做點什麽,總有一天會走投無路。”
“好,那你和盧驢子路上要小心。”
“好,我們現在讨論一下你的服裝店。”-----------------------------------(感謝編輯部在三江潛力榜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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