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阿嬌做錯了什麽,引得陛下歎息?”那癱倒在地上的女子, 視線之中帶着些許茫然, 很快那份茫然隐去, 被淡定與從容取代。
小幅度的移動身體, 還能清晰地感受到幾分酸痛。陳阿嬌看到劉徹的時候, 總是會飛蛾撲火的迎上去。哪怕,每一次和這人的相處帶給她的隻會有疼痛。或是身, 或是心。
唇角勾起一彎淺笑, 僅僅是一個弧度,便洗刷去了所有的狼狽。紅衣如血,哪怕身纖體柔, 面色帶着幾分憔悴, 依舊無法忽視她那從骨子裏蔓延出來的倔強以及驕傲。
劉徹的視線之中帶着些許了然,陳阿嬌從來便是這幅模樣。那仿佛刻入靈魂之中的驕傲,不會因爲任何人而改變。哪怕如今的他是帝王,是她的丈夫,甚至是她放在心底的愛人,她也不願意服軟。
“皇後若是将那些污穢之物交出來,朕可以從輕發落。”劉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聲音稍微柔軟了一些。這份多情的包容,不知引得多少妙齡女子蜂擁而至。
自他踏入這椒房殿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陳阿嬌的結局。
帝王一諾,千金難求。
然而,并沒有人知曉,他之前想要給陳阿嬌一個什麽樣的處罰。所謂從輕發落,大抵不過是一句戲言而已。
“陛下可曾信過阿嬌?!”擡頭對上劉徹的視線,那雙眼眸之中不知何時深情已經淡去了幾分。帶着些許諷刺,又仿若自嘲。
劉徹微微垂下眼簾,他人看不出帝王此時眼眸之中翻滾的情緒,隻能從他那張的俊朗的面孔上窺視一二。隻是,作爲一個帝王,他早已經不複當年初掌政權時的青澀。不喜形于色,是一個帝王必備的本領之一。
在這個時候,沉默恰恰是最肯定的答案。
“陛下,您不曾信過臣妾。”極爲肯定的話語,連自稱都不再是親昵的‘阿嬌’,而是最公式化不過的臣妾。
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說出的話語卻是會讓人心中下意識的一跳。在這宮廷之中,甚至是在這整個大漢,大概也隻有皇後陳阿嬌能夠以這樣的口氣對皇上說話。
帝後不和,這在如今的後宮朝堂幾乎已經成爲了公開的秘密。皇後任性也是衆所周知,皇上以往倒是非常縱容。隻是,皇後娘娘向來有太皇太後護着。如今窦太後已逝,皇後如今這般言語,恐怕讨不了好處。
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話語是多麽的不合乎身份,女子輕笑一聲繼續說道。“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多問。這椒房殿之中有什麽,皇上怕是比阿嬌還要清楚。皇上想要什麽便拿去就是。在這皇宮之内,還有誰能攔着不成?”
劉徹眉頭微皺,很快就舒展開來。若不是他很清楚陳阿嬌的性子,他甚至以爲陳阿嬌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算計。
“搜。”劉徹從陳阿嬌身旁走過,墨色的衣襟從她的眼前掃過。别說劉徹親手扶着劉徹起身,就連讓人将陳阿嬌扶起的話語都懶得開口。居高臨下的看着那依舊坐在大廳中央的人,落到陳阿嬌眼裏,當真是讓人心寒。
劉徹撩起衣袍坐到了主位上,姿态頗爲随意潇灑,那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霸道,清晰地揭示了他帝王氣勢已成這個事實。
那依舊坐在冰冷地面上的女子,擡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陳阿嬌還真是可悲,如今劉徹連表面的殊榮都不願意再給予。或者說是,他大概認定了今日之後,陳阿嬌便再也不是這後宮之主。自然的,也就配不上他獨獨留給皇後的殊榮。
女子的心理,并不像是當事人,反倒更像是一個旁觀者。事實,也的确如此。
這幅身體屬于那西漢武帝第一位皇後陳阿嬌,隻是現在掌控這具身體的人,卻不再是陳阿嬌。說起來似乎很複雜,其實不過是在那時空輪轉的一瞬間,來自異世的尋罂便成爲了這具身體的主人。
在接收陳阿嬌的記憶之前,她還有一絲茫然。接收記憶之後,她很快便搞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自然而然的知曉,自己改用怎樣的态度面對。
她唇邊的笑意沒有一絲的勉強,猛地的看過去似乎還有幾分聖潔的味道,帶着幾絲憐憫。再仔細一看,便尋不到任何蹤迹。尋罂那一瞬間的表情,自然是給真正的陳阿嬌。
陳阿嬌也是一個可憐人,錯付一腔癡情,注定了是她悲劇的開始。
在窦太後尚在的時候,她算是窦太後與劉徹之間的粘合劑。窦太後勢力龐大,并不是初登皇位的劉徹可以相比的。窦太後最喜黃老之術,奉行無爲而治。劉徹卻是儒家學派的推崇者。兩人之間的矛盾,實在是難以調節。
那段時間,劉徹與陳阿嬌也算是琴瑟和鳴,患難與共。哪怕劉徹逐漸掌了權,有窦太後這尊大佛在,劉徹怎麽也會給陳阿嬌幾分顔面。
如今,窦太後已逝,人走茶涼。陳阿嬌卻依舊活在最初的美夢之中。她記得當初那一句戲言的‘金屋藏嬌’,記得劉徹曾經許諾的相依相伴……一葉障目,看不清眼前的形式。
現在這宮廷之中,哪個不知曉陳阿嬌的驕橫霸道已爲帝王不喜。又有哪個不知,帝王最寵愛的是那位善解人意的衛夫人。更别說此時,那位還有了身孕。
隻有陳阿嬌依舊認爲無論自己做出什麽,劉徹都會一如既往的縱容。所以,她才會聽信了楚服的言語,動用了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讓皇室避諱不以的巫蠱之術。單純的以爲,這宮廷之中沒了衛子夫,沒有了其他妃嫔,劉徹的視線便會留在她身上。
劉徹現在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便是因爲他聽說了所謂的‘巫蠱之術’。甚至很有可能,知之甚詳。
陳阿嬌的确動用了巫蠱之術,甚至沒有費盡心思的遮遮掩掩。若是此時在這裏的人不是尋罂,那麽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是理所當然不過。
椒房殿之中那些帶着明顯巫蠱色彩的物品,是最鮮明不過的證據。陳阿嬌因爲這‘巫蠱之禍’,被廢黜皇後之位,退居長門宮。直至,她走到生命盡頭。
現在……
“陛下,并沒有發現異常。”侍衛從左邊走出來,搜索了有小半個時辰,他并沒有發現任何物品。别說是巫蠱之術,就連其他的違禁品也沒有一件。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那個帶隊去右邊搜索的侍衛,也回到了大廳之中。“皇上,西殿并沒有污穢之物。”
劉徹并不意外,若是陳阿嬌将這些擺放在明面上,他反而會詫異。他在等,等最後那被他派去搜索的人。
這次走過來的,是一位穿着宮女服飾的女子。下跪的動作,比起侍衛們的幹脆利落,顯得有幾分不緊不慢。
“可有什麽發現?”還沒等宮女開口,劉徹便直接詢問。
“陛下,皇後娘娘的寝室之中,不曾有任何越矩之物。”宮女低下頭,不敢看高台上那人的神色。他們在來到這裏之前,雖說不知皇後娘娘犯下了什麽錯誤,卻也知曉此次帝王是有備而來。
如今……他們似乎并沒有讓皇上滿意。
沒有證據,哪怕皇上再怎麽厭惡皇後娘娘,也不可能将人不明不白的處罰。皇上總要給館陶長公主府一些顔面,總要給大臣們,甚至是天下人一個說法。
但是,皇上想要處罰他們,想要他們的命。當真,隻是一句話的事。
尋罂伸手召來站在自己不遠處的貼身宮女。将手掌放在她那隻猶有幾分顫抖地手掌之上,借助她的力道起身。若非是大家都看的出來,皇上恐怕暫時拿皇後沒辦法,恐怕這宮女根本沒有膽量去扶她。這也是尋罂沒有早早起身的緣故。
至于劉徹并沒有開口讓她起身?陳阿嬌都不曾在意的事情,尋罂又怎麽可能在意?
身體的無力感讓尋罂眉頭微微一皺,這樣沒有任何力量的感覺,從她再次醒來之後就沒再感受過了。如今,倒也算是重溫舊夢。“陛下來這椒房殿想要找什麽?若是告訴臣妾,臣妾也好讓人留意。”
劉徹對上陳阿嬌的視線,此時陳阿嬌臉色蒼白,身子更是大部分都倚靠在宮女身上。
這樣憔悴的姿态,越發顯得的她那一雙眼眸,耀眼而奪目。
這雙眼睛,熟悉而陌生。沒有嫉妒,沒有癡纏,更加沒有瘋狂。一如很久很久之前帶着七分驕傲。又與那時不同,三分的純真,也再也尋覓不見蹤迹。什麽時候,這人眼裏多了些許穩重與從容。這樣的視線,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随後,劉徹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寒光。明明已經勝券在握的時候,卻偏偏出現了意外。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麽地方除了錯。原本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棋局,再次出現了變動。
至少……陳阿嬌暫時是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