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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绾的手忽然就硌在門把手破損的鐵片上,劃了一道狹長而尖銳的口子,血珠順着掌心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一向對疼痛最敏感的她卻覺察不出絲毫的疼痛來,她努力隐藏着那種撕心裂肺的疼,最終還是将他趕走了,懸鈴樹下那個曾經整整等了她一夜的男人,終于帶着滿身疲憊和亦绾再熟悉不過的溫度遠遠地走了。
她覺得自己好冷,卻大口大口地“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杯冰箱裏剛取出來的冰水。也許是那晚的月亮太過明亮,亮地人的整顆心都在瑟瑟打顫。那些涼薄的人和事,都如過眼雲煙一般從亦绾的眼前唰唰地紛飛而過。他走了,可以一聲不吭,可他又何嘗知道,當他帶着他的紅粉佳人遠渡重洋的那一夜,亦绾是怎樣的肝腸寸斷,心如刀絞?恨什麽,她覺得自己完全恨不起來,算是青梅竹馬她抵不過和家明一起長大的宋绮珞,算是郎才女貌,她覺得自己都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子。
亦绾,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亦绾隻是覺得好笑,阮家明,你以爲愛情就是你家開得便利店,想什麽時候開門就什麽開門,想什麽時候關門就閉門歇業?原以爲灌了一大杯冰水可以逼出那些被當着他的面狠狠逼回去的眼淚,可是今晚的亦绾卻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再哭了。
她想到了死去的父親,失蹤了杳無音訊的妹妹和獨自守寡顫顫巍巍的母親,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的面孔,也許時間真是一劑良藥,你看,不經意間,就将我們的恨意搜刮地幹幹淨淨,片甲不留。
她扯開頭發紮得緊緊的黑色皮筋,剛準備趿着拖鞋去洗漱台卸妝敷上面膜的時候,扔在床上的手袋裏的手機卻忽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這哪個半夜不睡覺的神經病也和她蕭亦绾一樣是個實打實的夜貓子?其實她是最怕夜裏有人給她打電話,總有種不好的預兆。亦绾一邊滿臉疑惑地拍着臉上濕漉漉的珍珠粉面膜,“啪嗒啪嗒”地,就跟拍得不是自己的臉似地,一邊趿着半截拖鞋,腳後跟一大截還貼在冰涼的水泥地面上,一蹦一跳地就跳到了沙發旁,“嗤啦”一聲就滑開了手機的接聽鍵按鈕。
她一向大大咧咧,也沒看清楚來電顯示上到底是誰就扯着喉嚨清脆了“喂”了一聲,果然夜貓子都是晚上精神勁兒倍兒足,可是電話的那端卻像是掉進了大冰窖似地半天才咳嗽了一聲,他沉默了良久,方才緩緩說道,“亦绾,還沒睡嗎?”
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慵懶的執着,一向生龍活虎最喜歡和亦绾貧嘴的姚丞昊竟然有如此安靜溫柔的時候,亦绾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慌慌張張地腳下不知是絆了電線還是什麽東西,忽然就一頭栽在了沙發上。亦绾“哎呦”一聲,姚丞昊一向就知道這丫頭冒冒失失的就差沒上房揭瓦了,但還是被吓了一跳,連忙擔憂地問道,“怎麽了?”
亦绾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在一個大男人的面前,淑女的形象還是要維護一下的,總不能太女漢子以後連嫁人都困難。她連忙揉了揉被摔疼了的屁股笑嘻嘻地編着話說道,“那個……那個……有老鼠,好大一隻老鼠……”她忽然就想到了瓜渡村那晚的那條泥濘的泥巴小路,那隻老鼠差點就跑到她腳上,她吓得“哇”地一聲就蹦到了姚丞昊的身上……想着想着亦绾不禁覺得自己的臉上一陣滾燙,連忙轉移了話題,有心無心地問道,“喂,你在哪?”隐約聽到有頭頂上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的聲音,所以亦绾可以斷定,這家夥一定是趁護士和小蠻打盹的功夫偷偷溜出來的。
姚丞昊“呲啦”一聲擦亮火柴,點燃嘴裏那根叼了很久的香煙,那根熄滅了卻又點燃了的香煙,其實他并不擅長吸煙,就像他會對酒精過敏一樣,隻是偶爾心煩意亂或是會議上和高層的老滑頭們商讨企業策劃案的時候才會言不由衷的抽上幾支,況且醫生也警告過他不要再碰煙酒類刺激性的東西,可是今夜他卻恍惚覺得自己卻莫名地愛上了這種不良嗜好。他不想和亦绾兜圈子,倒也答得爽快,“我在你家樓下。”
亦绾第一次覺得這家夥的聲音裏有着一絲凜冽的淩厲,她從來就沒有告訴過她自己住在哪裏,隻說了是搬到在水一方的這邊小區裏來了,可是在水一方這麽大,他怎麽曉得她住在這棟樓裏?亦绾倒吸一口涼氣,也顧不得被摔疼了的屁股,“蹭”地一下就從沙發上蹦了起來,鞋也不穿了,赤着腳踩在水泥地上,掀開墨綠色的絨布窗簾,玻璃窗外,暈黃的路燈疏疏地籠罩在冠蓋如華的梧桐樹葉上,影影綽綽的,樹下停着姚丞昊的那輛威風凜凜的白色蘭博基尼,确實是他,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地風度翩翩。
她不知道他一個人坐在花壇旁拼貼的瓷磚上坐了多久,煙蒂上積了很長的一截煙灰,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他沒有去吸,也沒有撣落它們,隻是靜靜地凝視着不遠處的一盞燈火,那是從噴泉池子裏映出來的一點燈光,粼粼的淡藍色的光暈,他忽然借着那點燈光,在黑暗的白色牆壁上做起了手影子的遊戲,當一直憨态可掬的小黑狗變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雄鷹的時候,仿佛像想起什麽似地,忽然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像個孩子。
亦绾靠在他近旁的一盞路燈下,沒有去喊他,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揪住了一般,隻是将額頭疏疏地抵在了冰涼的鐵柱子上,眼淚就流了下來。
姚丞昊聽得到那輕微的動靜,仿佛亦绾的每一次哭泣他都會知道,也隻有他知道。亦绾趕緊抹幹了臉上的淚水,連自己都覺得好假地笑道,“那個……風太大,剛被沙子迷了眼睛,好癢,那個,對,今晚好像沒有風嚎……”
亦绾滴溜溜地轉着眼珠子,一邊笑着一邊打岔,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編不下去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姚丞昊的旁邊,揉着酸脹的雙腿,清了清嗓子滿腹狐疑盯着他說道,“你怎麽知道我住這棟樓的?你跟蹤我?”
亦绾最近是懸疑推理的電影看多了,滿腦子都是什麽私家偵探啊,密室殺人案啊,不過她确實有必要懷疑一下這個無所事事的大少爺是不是心血來潮跟蹤她。姚丞昊揉了揉亦绾淩亂的跟雞窩似的頭發,哈哈笑着說道,“丫頭,福爾摩斯看多了吧你,在水一方就這麽點大,兜兜轉轉總會找到的。”
其實,他并不知道她住在那一棟樓,自醫院亦绾走了沒多久以後,他就趁阿蠻和護士不在的時候偷偷溜了出來,他不知道他已經在這座小區裏兜了多少個圈子,也許剛好遇見她,也許他隻是想看一看她窗口亮着的那盞燈光,無須驚擾,他總是那樣小心翼翼,怕吵着她而影響亦绾第二天上班的情緒和狀态,可是他分明又是那樣在乎和擔心她。他一個人靠在石塑的雕像旁點燃一支煙,忽然那熟悉的身影再次撞入眼簾,那夜醫院樓下漫天飛雪裏那抹熟悉的身影,對,阮家明回來了,他早就知道了,可是今夜,偏偏是他送亦绾回家,他的心狠狠地揪疼了一下,當那輛黑色布加迪的引擎的聲音漸漸遠去的時候,他知道一切都還未必來不及。他愛她,從沒有一刻懷疑過這份愛裏摻雜着多少算計和怨恨,他和阮家明之間的恩恩怨怨,他知道總有一天他要讓阮家親手奉還給他。
阮家明的母親在姚氏集團裏動的手腳,姚丞昊未必看不出來。自從父親生病了以後,姚氏集團上上下下的打點明眼裏看過去是總經理也就是姚丞昊的表哥周煜在撐着大局面,因爲人人都知道周煜是一個辦事幹淨利索,謙遜穩重的高層管理者,很多事情多别人來說也許是捉襟見肘,但對他來說卻是遊刃有餘的。而在衆人眼裏,一向對管理沒有任何興趣吊兒郎當的姚丞昊自從當上了這個代理董事似乎就更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樣了。也許這一切不過是做給别人看的,活在老奸巨猾的阮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姚丞昊似乎比别人更是步步爲營,其實他姚家走得每一步棋,都是一步險棋。
也許是疲倦了,也許是真的累了,他忽然緊緊地握住了亦绾的手,也許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亦绾忽然輕輕地哼了一聲,姚丞昊也不明白都這麽大姑娘了,怎麽這丫頭總是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的,他很心疼,亦绾連忙解釋着說道,“那個是不小心被玻璃碎渣子劃破的,不礙事的。”亦绾讪讪然地笑了起來,即使疼得龇牙咧嘴,但還是要假裝着不疼,仿佛阮家明狠狠吻她的那一幕,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被提起,再也不願被提起。
雲南白藥的灰褐色粉末輕輕地灑在了傷口上,小巧精緻的透氣創口貼被姚丞昊撕開來貼在了藥粉末上,動作倒挺娴熟的,不松不緊,服帖地很。亦绾坐在床沿上,拿眼斜睨了他一眼,有點酸酸的說道,“看樣子,你是經常幹這事啊,嗯?”
亦绾故意拔高了聲調,以爲他會跳起來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如何如何魅力無限,如何如何讨到漂亮女人們的歡心,反正他的莺莺燕燕估計從解放路可以排到雍和路了。可是他卻将雙手輕輕得覆在了亦绾的膝蓋上,深情款款地微笑道,“亦绾,如果我說你是第一個,也隻能是最後一個,你會信嗎?”
雖然說甜言蜜語,隻說給不相幹的人聽。可是亦绾卻覺得這句話是她聽過的世上最動聽的一句誓言,不是“我愛你”,不是“在一起”,而是你就是唯一,你就是你愛的人的獨一無二。誰說世上沒有剛剛好的愛情,可是當翩翩濁世佳公子一深情起來的時候,亦绾就有點不知所措。
她的指甲深深地嵌進床沿的木闆裏,仿佛木闆上掐出來的每一道深深的指甲印都是塵埃裏開出來的一朵歡喜的花。誰能說此時此刻的她不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怎麽會不知道姚丞昊一直在她的生命裏扮演的是怎樣一種角色,她是天蠍座的女人,她的愛總是帶着點矜持和驕傲的味道,可是當他的氣息撲簌撲簌地洋溢在鼻尖的時候,他身上凜冽的煙草香氣和醫院裏酒精的氣味,她身上沐浴乳茉莉花的花香氣,絞纏在一起,當床頭櫃上亦绾的手機再次“叮鈴鈴”地響起來的時候,姚丞昊忽然将亦绾壓倒在自己的身下,他第一次溫柔且暴烈地吻着亦绾的唇,脖子和細緻的鎖骨。可是這樣的他,從來分寸拿捏地非常好的他卻異常淩亂地吻着,吻着……
他的半邊身子斜倚在床沿上,生怕弄疼了亦绾卻又害怕失去這樣的她,他不想再有絲毫地遲疑,他是愛蕭亦绾的,自始至終都隻愛她這樣一個女人。亦绾初次曆經男女之事的笨手笨腳和不知所措,她隻覺得自己腦袋裏“嗡嗡”地像有血暈似地。他一粒一粒地解開她襯衫的扣子,而亦绾卻條件反射般地扣回去,她的驚慌失措,她的羞澀,亦绾感覺自己的臉燙得就像是一顆紅山芋,雖然偶像劇裏這種情節沒少看過,可當這種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亦绾總覺得有無數隻眼睛正在窺探着自己的*,她真恨不得立馬挖一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永生永世都不要出來才好。
可是他們最終還是突破了衣服的障礙,一寸一寸都像是愛的印證,亦绾雖然極度抗拒這樣的疼痛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再推開他,她覺得自己的這顆心已經空蕩了很久很久,像一個無底的深洞,仿佛從未被什麽東西填滿過,所有僞裝的堅強和笑容都在這攀登頂峰的那一刻被徹底地擊潰。世上癡男怨女的愛也無非與此吧,亦绾以前總弄不明白瓜渡村村口那棵老槐樹上一對對殉情的男女爲什麽就那麽輕易地放棄掉自己的生命呢?其實,即使愛情死不了人,它也有迫使飛蛾非要撲火的魅力,因爲舍不得,因爲不甘心,即使是自取滅亡,那麽有誰會知道,飛蛾在撲火的那一刻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快樂和幸福?
他的手緊緊地攫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的時候,他看到亦绾眼裏滑過的一滴淚珠,姚丞昊忽然覺得有一絲驚慌失措地愧疚,也許是因爲剛才太過迷亂和焦急,所以不小心扯斷了亦绾脖子上那枚用細細紅線拴着的戒指,那枚他曾經送給亦绾的戒指,印刻着一生一世的誓言。
戒指滑落時,“叮咚”一聲跌入地闆,姚丞昊一直以爲亦绾不肯戴隻是因爲不肯接受他,原來她一直都把他放在最貼近心髒位置的胸口上。他忽然一骨碌就從亦绾的身上爬了起來,坐在床沿上,彎腰撿起地闆上的那枚戒指,忽然就笑着說道,“我還以爲是爲什麽不高興呢?原來是爲了枚戒指……”
亦绾壓根就不想搭理他,半側着身子枕在抱枕上,身上隻蓋了條薄薄的毯子,她沒有作聲,反正這本來就是他的東西,物歸原主。
姚丞昊見亦绾半晌沒有動靜,忽然從他的西裝口袋裏摸出一盒火柴,“呲啦”一聲,亦绾蓦地轉過身子的時候,才看到這家夥竟然用火灼燒戒指,亦绾剛想像個女漢子似地沖上去罵他“瘋子”的時候,卻看到那被火燎過的戒環上緩緩地現出一行飛揚娟秀的字,如《魔戒》裏的那枚镌刻有精靈文字的指環一般,這枚一直被亦绾小心翼翼地藏在胸口的戒指上竟然镌刻着同樣撼人心魄的文字,它說“亦绾,嫁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