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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喧嚣與繁華永遠都像是一口鑲嵌在竈台子的裏“咕嘟咕嘟”地煮着沸騰的熱氣的大鐵鍋,爲了生存,爲了賺錢照顧好母親和妹妹,亦绾還沒來得及擦幹臉上悲傷的淚水,就一頭水深火熱地紮進投簡曆找工作參加各種招聘會的浪潮中,一次次去面試,一次次地在焦急心慌中等待着面試結果的電話,她沒有選擇繼續去做坐在辦公室裏拿着死工資的小會計,她應聘的是一家位于城東繁華地段的進出口貿易公司的銷售代表,她相信自己在大學期間苦苦考來的et六級證書會派上用場。在拿到基本工資的前提下她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拿到額外的提成,她需要狠狠地逼自己一把,她需要得到老闆的賞識,她更需要那些曾經從自己身體裏一點一點流逝的勇氣和耐力。
雖然因爲父親的去世,政府給了蕭家一些低保補貼,妹妹在學費上面也減免了一半,但畢竟妹妹今年也快高三了,眼看着就要考大學了。母親一個人在家裏亦绾也不是很放心,所以她還是決定給母親在亦萱學校a市二中附近找了一間價格比較廉價的出租房陪讀,一來可以讓妹妹心無旁骛地複習功課來年考個好大學,二來母親出來多走動走動也不會太孤單。
亦绾是住在公司宿舍,而工作的地方卻與亦萱讀書的學校相隔很遠。雖然現在的工作也經常會忙到加班熬夜,但她還是會抽出時間陪母親去超市裏購物買些蔬菜。
爲了不讓母親擔心,爲了不讓母親看見自己眼角深深的黑眼圈,一向素面朝天清湯挂面的亦绾也學會了化淡妝,其實除了正式場合,亦绾是很少化妝的,她從小到大就不喜歡包包裏揣着各種瓶瓶罐罐的五顔六色的東西。蕭媽媽雖然自己舍不得穿舍不得吃,但總是勸女兒要過得好一點,别太苦了自己。
是啊,處于她這個風華正茂的年紀,她也覺得自己生活的主色調似乎太黯淡了一點。可是生活畢竟不是黛玉葬花式的風花雪月,在鋼精水泥砌起來的大城市之中,在柴米油鹽的煙熏火燎之中,有多少人磨破了皮撞破了腦袋才能換來哪怕是一點點的火星子的幸福,她蕭亦绾沒有任何資格可以輕易地把這些握在手心裏,所以她必須比别人努力一點,更努力一點。
可是生活總是會出那樣多的難題,讓我們在猶豫彷徨之中徹底地土崩瓦解。她沒想到之前在公司關于産品合同洽談時相談甚歡的客戶會突然改變注意拒絕簽署合同,而公司前期做得所有關于這場合同簽署的計劃都将被打亂,經理急得直跳腳,而一直跟進這個項目的亦绾和項目負責人更是被罵得狗血淋頭。雖然全部責任并不能由亦绾一人承擔,但大家都知道那個在貿易界非常吃香的客戶是出了名的難搞定,大家都是躍躍欲試卻始終畏縮不前。爲了将公司的損失降到最低和這個月拼了命才拿到的業績,亦绾最終還是咬咬牙決定再試着談談看。
不過那客戶似乎存心不想再商談下去了,亦绾撥了無數通電話都隻能聽到電話的那端機械而冰冷地重複播報着,“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亦绾的心也如墜冰窖一般涼了一大截,縱使是再好脾氣的人這樣下去也會被磨光了耐心,可畢竟是求着别人辦事,以前她常聽人家說做銷售這一行就得皮厚一點,有耐心一點,你做不成孫子就得學着去裝孫子,雖然這句話是粗俗了一點,可至今想來也并非毫無道理。
亦绾鼓起腮幫子大大了吸了一口氣,既然電話打不通,那我就不眠不休地在你所上班的那家公司蹲點守候。隻要你還沒有人間蒸發,我蕭亦绾還就不信你找不到你這個老滑頭。她從小到大就是有一股子擰巴勁,從小到大都是。
烈烈的日頭下,她站在高樓大廈前看着那望不到盡頭的筆挺向上的樓層,忽然就有了一種頭暈耳鳴的暈眩感。不過好在功夫不負苦心人,那客戶終于打電話來說可以試着再談談條件,雖然電話裏的語氣還在猶豫不決,但亦绾忽然像跋山涉水曆經千辛萬苦才挖到寶藏的尋寶人似地,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把手上的手機都當成戰利品給扔了出去。
亦绾此番當然會大費苦心地投其所好,她知道這個客戶曾經在法國留過學,并且對法國菜情有獨鍾,所以就立馬按照經理的指示撥了電話給位于bd黃金地段的高級餐廳g預訂了位子。她曾經私下裏聽老闆和經理說過,在那裏可以吃到與巴黎香榭麗舍大道的總店相同風味的法國菜。雖然菜價都高得可以令亦绾咂舌,但如果這一單簽約成功的話,那麽這個月的業績将會“蹭蹭”地往上翻,最重要的是如果可以憑借這一點得到老闆賞識的話,那麽可以說年終獎的豐厚程度将也會令他咂舌到驚訝。
g位于銀座的第二層,炫麗多姿的旋轉玻璃門在眼前如同舞台上滑稽的小醜一般扇扇合合,璀璨豪華的吊燈散發着淡淡的玫瑰紫光芒,将整扇繪有印象派風格的獨特的镂空雕刻映照地光彩熠熠,而那些經過打磨的在燈光下勾勒出來的影影綽綽的優美的線條,卻如一隻隻栖息在牆壁上的蝴蝶,在衆人景仰驚歎的目光裏,振振欲飛。
亦绾是第一次跨入這樣輝煌奢華的餐廳,在鋪滿紅色絨毛地毯的餐廳内,亦绾的白色高跟鞋踩在上面悄無聲息。
柚木色的桌子上擺放着一盞玫瑰紅色的雕花燈罩,有穿着精緻制服的服務員過來将裏面的蠟燭點亮,傾刻間,那潑灑而出的搖曳燭光将整座映得暈黃,旁邊隔着沙發的一張白色桌子上有一對情侶在燭光裏彼此依偎着喁喁私語。亦绾忽然就想到那一年,姚晟昊第一次帶她跨入同樣高貴奢華的一派英倫風格的高級餐廳,他慵懶地将修長的雙腿架在椅子上,一副桀骜凜冽的神色潇灑地不可一世。一晃經年,沒想到卻早已經過了這樣久。
亦绾此生最怕的就是等人,但對方是個非常重要的客戶,也許遲到一會不過是爲了試試自己想要挽回的誠意到底有幾分。眼看着牆壁上的複古銅釉色的時鍾始終滴答滴答地過了快一個小時,亦绾才終于意識到什麽叫給你一顆糖,然後再給你一榔頭的絕望的滋味,很嚴謹的說,今晚她很有可能會被那個老滑頭放鴿子。
正當亦绾舉目無望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亦绾本來還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聽,但當身後的那個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的時候,亦绾才驚訝地發現原來是那天在家明家裏見到的那個宋绮珞。
其實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她是宋董事長的女兒,經常出入于高級餐廳恐怕就像亦绾她們經常出入于街邊大排檔那樣理所當然。
宋绮珞雖然貴爲s皇冠酒店的千金大小姐,但卻沒有絲毫的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脾氣,反而優雅漂亮地像電影《布達佩斯之戀》裏面的那個女主角,淡淡的妝容,深邃的微微泛藍的眼眸,微微蜷曲燙了小半截的淡金色頭發疏疏落落地披散在肩頭,一襲華麗的長裙曳地,兜着玫瑰紫色的披肩,那披肩是三寸來闊的寶藍石色銀邊鑲滾,随着頭頂上水晶燈光一閃一閃的,恍若盛夏傍晚時分天邊的沉醉煙霞流淌在她的肩頭,看樣子此番精緻的打扮應該是赴情人之約。以前聽家明說過她有四分之一的荷蘭血統,優雅從容的氣質裏卻絲毫不掩那熱情豁達的性子。
她落落大方地向亦绾打招呼的時候,亦绾也回以了最燦爛的笑容。當宋绮珞略帶調皮地指着亦绾對面座位問介不介意她坐一會的時候,亦绾微笑着點點頭說,“沒關系,他不會來了。”雖然這句話說出去輕巧,但是亦绾的心底卻沉重地打了好幾個死結,回去不光會被老闆狗血淋頭地大罵一頓,這個月的業績提成更是泡湯了。
其實亦绾和宋绮珞嚴格來說隻見過一面,但不知是不是因爲彼此對彼此印象太深的緣故,所以就有了一種一見如故地默契的氣場,绮珞依然保持優雅的姿态安然落座,微笑着說道,“一開始站在酒架子前看到你的背影的時候還不敢确定是不是你,不過走近一點,看見你的側臉的時候就絲毫無疑了。自那次别了以後,還一直想找你和家明哥再一起打撲克,隻是一直約不到時間,對了,家明哥也……”她說到這的時候亦绾的包包裏的手機忽然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号碼打過來的,但似乎又有一些眼熟。她歉意地站起身來,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接聽。
迷幻的燈光裏,走廊上到處都充斥着衣香鬓影的名貴與奢華的氣息,而此時被客戶放鴿子的狼狽不堪的自己卻與這樣的場合顯得分外地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宋绮珞的出現,哪怕是多一秒鍾,她也不想在這種不接地氣的富人圈子的生活裏繼續待下去,等不到的東西打從一開始命運就沒有将它送到她身邊的準備,所以她又何必固執地去等一個早已落空了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才按下手機左側綠色的接聽鍵,亦绾習慣性地“喂”了一聲,電話那端的他的聲音很急切,仿佛在關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卻依然是低沉悅耳的,他隻說了兩個字,是她的名字,帶着好聽的音調,他說,“亦绾。”
仿佛所有的戛然而止就隻是爲了驗證他在想着她,此時此刻,他隻想聽到她的聲音而已。
他的聲音貼在耳畔很溫柔,亦绾知道是姚丞昊打來的,可是她不想追究他是打從何處知道自己的手機号碼,他想知道的事,他必定是想方設法地去知道,而她卻沒有追根尋底的*。
還沒待亦绾開口,電話那端的他卻早已匆匆地挂斷了電話,她握着電話愣了半晌,方才從剛才淩亂的思緒裏回轉過神來,不過在亦绾剛挂上電話的那個端口,就有電話跟列強的炮彈似地狂轟濫炸地沖了進來,看樣子是打了不少通。
亦绾一看來電顯示是經理打過來的,立馬就是一個頭兩個大,少不了一按接聽鍵就是經理招牌式地破口大罵,然而出乎亦绾意料之外的是,經常月經失調的銷售部經理竟然少有地溫柔地跟個初戀的小女生似地甜蜜地說道,“蕭亦绾同志,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老張那邊的合同已經順利簽下了,你什麽時候認識姚少那樣的大人物,也不和我們吱一聲,虧你憋得住,快回來,有額外獎勵哦!”
老張就是那個極度難搞定并且放了自己鴿子的大客戶,可是姚少,她嘴裏的姚少?還有合同怎麽突然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給簽了呢?
亦绾一時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不過想到一直被自己晾在一邊的宋绮珞,亦绾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反倒绮珞始終優雅地微笑着說道,“亦绾,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亦绾也盡量保持着得體的微笑連連搖頭,有穿着精緻制服的服務生過來彬彬有禮地問亦绾要不要點餐,當然亦绾剛落座的時候就看到了柚木桌子上早已擺好了镌刻有g餐廳的赫然入目的名字,擦得閃閃發亮的盤子,銀灰色的刀叉在玫瑰紅色的燈光裏閃爍着粼粼的白光,奢華典雅的高腳杯倒映在鑲嵌着彩繪玻璃的牆壁上,仿佛置身于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堡裏。
亦绾倒吸一口涼氣,因爲菜單上恍似英文字母的法文她是如看天書一般一個也看不懂,雖然之前已經做足了準備了,可是臨時抱佛腳根本就不是她擅長的,況且法國菜的名字都長得令人咂舌。
亦绾有些尴尬地不知所措,因爲在這樣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g餐廳裏,如果親口承認自己連法文都看不懂,那她恨不得立馬挖個地洞鑽進去永生永世也不出來才好。
绮珞似乎看出了亦绾的窘迫,她微笑地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菜單細心地問着亦绾喜歡吃鵝肝料理和魚子醬嗎?
亦绾如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忽然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有點失禮,正在六神無主之際,绮珞已經用流利的法文将想要點的菜一一報于服務生,直到面龐上始終帶着标準式微笑的服務生拿了我們的菜單走了,亦绾這時才如蒙大赦般長長地舒了一口。雖然之前服務生也來問她要不要點餐,她尚還可以微笑着搖搖頭說在等人,可是此時此刻绮珞就坐在她的對面,她又如何好意思搖頭不點餐呢!
當第一道加了松露的鵝肝醬湯端上來的時候,亦绾才看到始終端坐着的绮珞的忽然站起身來朝着玻璃門的入口處輕輕地揮了揮手,眼裏的笑意一直就洇到了眼底,她彬彬有禮地喊了一聲,“伯母。”
亦绾的心忽然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她順着绮珞看着的方向回轉過身子的時候,才發現那原本握在手心裏的手機屏幕竟然被自己兩寸來長的指甲硬生生地掐出來一條深深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