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晶晶的半撐在空中的胳膊被林正宇捏得生疼,她驚愕地瞪着一雙怒意頓生的眼睛,繼續發大小姐脾氣,“正宇,你瘋了是不是,你竟然爲了這個不要臉的賤人罵我無理取鬧,你知不知道這個位子……”
林正宇沒等湯晶晶把話說完,順勢将那隻捏緊的手指輕描淡寫地勾住湯晶晶纖柔雪白的手指,微蹙的眉頭似乎鎖得更緊,語氣裏卻有着一絲溫潤的柔和,“她沒有做錯什麽,我們再重新找兩個位子,别擾了大家的興緻。”
亦绾一直覺得林正宇有着一種超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所不曾擁有的克制能力,他可以在人前掩飾好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沉默時,總是有一種孤僻冷清的感覺。
但是對于菲菲,他的喜歡藏在眼裏,藏在心裏,卻從來不會訴諸于口。
菲菲依然保持倔強的姿态對峙着,湯晶晶也不想毀了自己在同學眼裏高貴優雅,溫婉聰慧的形象,随即換成了一張玫瑰般精緻的笑容,挑着細眉惺惺作态卻始終不肯善罷甘休,“這俗話說的好,如果有一天你被狗咬了,難道你還會反咬一口不成?如果是别人的話我會狠狠地揣上一腳,但是對于你,揣你一腳我都怕玷污了我的鞋,柳菲菲,咱們走着瞧!”
菲菲正大口地喝着茶幾上塑料杯裏的柳橙果汁,心不在焉地聽到這麽一句,突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一記漂亮的回擊,“親愛的湯同學,多看你一眼我都怕玷污了自己的眼,不過我還是願恭候多時,誰叫我柳菲菲有受虐情結呢,哈哈!”
坐在沙發外端的兩個小男生正好要去點歌台點歌,眼看着女人間的戰火愈演愈烈,就笑着站起來打圓場說,“正宇,你和晶晶坐我們這吧!”
亦绾的班主任徐老師火急火燎趕過來的時候,大家都開始火熱地唱起來了。
沈老師也不知道這是同學們搞得鬼,兩個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忽然就恍然大悟地指着同學們笑着說,“好你們這些人小鬼大的搗蛋鬼,竟敢把你們的班主任也蒙在鼓裏。”
當徐老師和沈老師的驚愕尴尬的眼光猛然撞擊到一起的時候,摩擦出來的不是火花,而是漫天流光溢彩的煙火,在璀璨幽藍如葡萄紫絲絨的星空裏,綻放出最美最美的千瓣玫瑰花朵。
一罐罐的罐裝啤酒和碧綠的瓶裝啤酒已經被幾個搗蛋的男生全起開了,大家都拍桌子翹椅子的起哄,在五彩迷幻的燈光裏嚷嚷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大家推杯換盞,搖鈴呐喊,歇斯底裏的宣洩,歡呼聲,唱歌聲一浪高過一浪,愈要将整個ktv的房頂給掀翻。
菲菲在鼎沸的人聲中拿起一杯啤酒;就遞給亦绾,然後自己抱着喝剩的半瓶啤酒搖搖晃晃地說,“亦绾,你說你一出了名的野丫頭喝果汁多沒意思,來,好姐妹,咱們幹了這一杯,一輩子,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亦绾也不知道菲菲喝了多少瓶臉上的酡紅和嘴裏噴出來的濃濃的酒氣,恐怕是喝了不少。
亦绾從小隻用筷子偷偷沾過啤酒,記憶裏是一種苦澀裏滲着雨打鳳尾竹葉上的那種清冽的味道。
她接過啤酒,一開始隻是小小地抿了一口,舌尖上綻放的苦澀,讓她忽然有了一種想要一線入喉的沖動,清苦的刺激裏滲着微涼的寒香,是她對啤酒的深刻記憶。
菲菲又猛灌了一瓶,亦绾怕她的胃會受不了,就想攔住不讓她繼續喝下去,可是菲菲卻将紅撲撲燒得滾燙的臉頰搭在亦绾的肩窩處,癡笑着,“亦绾,我沒醉,我沒醉,呵呵……”
不知菲菲是借酒裝瘋,還是真的酒後吐真言,她突然提着一瓶啤酒歪歪斜斜地晃到林正宇的跟前,劈頭蓋臉地就對着他數落道,“林正宇,你這個懦夫,你這個孬種,你連喜歡我你都不敢說,你以爲你偷偷摸摸地親了我一下我會不知道,林正宇,我告訴你,我是打心眼裏瞧不起你,算我柳菲菲瞎了眼,以後……以後……”菲菲忽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湧,作嘔了幾下,幾欲要吐出來。
亦绾眼見情況不妙,一個箭步還沒來得及沖到柳菲菲跟前扶她去衛生間催吐,菲菲就再也按捺不住灼燒的胃裏的翻江倒海。她忽然“嘩啦”一聲就把胃裏翻滾的透明液體全吐到了坐在林正宇旁邊的湯晶晶心愛的雪紡紗褶裙上面,湯晶晶突然就像一隻被火燒了屁股的母老虎,她騰得一下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柳菲菲的右邊的臉頰上,火辣辣地疼。
包廂裏的音樂聲,杯盤撞擊聲,喧嘩聲瞬間戛然而止,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把視線同時落在了柳菲菲和湯晶晶的身上,似乎此時充滿硝煙味的戰争已經無需任何的裝腔作勢的煽風點火便可一觸即發。
菲菲猝不及防,再加上之前頭部尚未痊愈的重大創傷,被那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幾欲跌倒在玻璃茶幾的尖角上,亦绾跌跌撞撞地趕忙撥開湊到跟前看熱鬧的同學們。有的女同學在殷勤地用餐巾紙在爲湯晶晶擦拭着裙裾上污漬,就連自己的班主任徐老師都是惡狠狠地橫瞥了一眼離經叛道的柳菲菲,卻一個勁地點頭哈腰地帶湯晶晶去衛生間收拾妥當狼藉的裙子。
當亦绾看到狼狽不堪的菲菲被尖銳玻璃桌角劃傷的手腕的時候,淋淋的鮮血順着指尖滴到大理石拼接的縫隙裏,如瑩潤剔透的羊脂玉上沁漫的火紅灼燙的朱砂,刺痛了亦绾的眼睛。她凜冽的心頭忽然掠過一片陰雲密布的悲涼,她想,菲菲,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嗎?當你不顧一切爲想愛的人放下所有顧忌矜持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同時賦予了他傷害辜負你的權利。
很多年後,亦绾問過在感情裏遍體鱗傷的柳菲菲,菲菲依然豁達坦然地用她最愛的民國才女張愛玲的一段話來圓這人世間所有的有關荒唐的愛情扯下的一個彌天大謊:“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情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高爾基在《我的大學》裏也曾說過,理智令我清醒,而愛情使我迷惑。然而,菲菲心甘情願的飲鸩止渴卻更像是一個固執倔強的小孩想要得到一顆鼓勵贊許的糖果,即使得不到也不哭不鬧,隻是把眼淚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裏,在時間的窖藏下,釀成了一道顫顫巍巍的火紅的傷口。
就在亦绾沖過去準備将癱倒在地的菲菲攙扶起來的時候,一隻溫柔纖長在迷幻的光暈裏骨節微微泛青的手略帶遲疑地落在了菲菲的手腕處。一直冷眼旁觀無動于衷的林正宇忽然将那種沾着汗漬的微微攥緊的紙巾包裹在菲菲流血的傷口處。鮮血瞬間就浸濕了那張雪白的紙巾,如半凋的百合花束裏激流暗湧的千瓣鐵鏽,紅得觸目驚心。
林正宇輕輕地按着菲菲手腕處裂開的狹長的傷口,低沉悅耳的聲音如清越的霜雨萦繞在耳畔,呵氣如蘭,他問她,“疼嗎?”語氣裏竟有了一絲寵溺和孤注一擲地放手去愛的味道。
菲菲臉色煞白,卻依然含着笑意微微地搖了搖頭。
林正宇忽然轉過身子,擡起頭來對着亦绾說,“亦绾可以幫我去醫院買一瓶止血藥和一些紗布嗎?”
亦绾不假思索連連點頭,焦急地走到包廂門口的時候,正好與收拾妥當裙子上污漬的湯晶晶撞了個滿懷。
湯晶晶冷哼了一聲,傲慢無禮地将亦绾推搡到一邊,然後盛氣淩然地挑了挑細眉。
亦绾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早已經恨得牙癢癢想替最好的朋友報一箭之仇,但理智畢竟克制了沖動,現下她更關心的是菲菲流血不止的傷口。
等亦绾風塵仆仆地從醫院趕回來的時候,早已不見了林正宇和菲菲的身影,噤若寒蟬的包廂裏徒留了那個冷豔高貴目下無塵的湯晶晶蜷縮在沙發的盡頭痛哭流涕地抹着眼淚。
亦绾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包廂的門口,旁邊的一個拎着包準備回家的平時與菲菲和亦绾關系都挺鐵的女同學突然側着身子從亦绾的身邊走過,然後無可奈何地對着亦绾聳了聳肩,最後還是忍不住輕聲地說了一句,“亦绾,這俗話說的好,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好好地一個畢業聚餐,竟然以這樣的一場鬧劇匆匆結尾,菲菲倒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不過你看位……”她停頓了一下,用眼角的餘光稍稍瞥了一下那朵哭泣的玫瑰花湯晶晶同學,然後虛握着手貼在亦绾的耳邊念着阿彌陀佛,“她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主,菲菲還是自求多福吧!”
亦绾依然覺得好笑,但心裏卻添了一層不是滋味的惆怅,荒唐可笑的愛情呵,多年以後的清醒素淨如蓮的她又何嘗不是泥足深陷其中,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