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上天對這個可憐的女孩的眷顧,經過醫院裏醫護人員的極力搶救,菲菲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
但菲菲的主治醫生說,因爲病人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腦部遭受過多次堅硬物體的撞擊,經腦部ct檢查結果表明,是顱内出血量過多導緻顱内壓力過大,壓迫到大腦周圍的神經組織,從而引起昏迷不醒狀況。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搶救,菲菲已經從急診室轉到了icu重症監護室進行四十八小時的緊密觀察。雖然現在菲菲的心跳血壓都處于平穩的狀态,但主治醫生仍需警告菲菲的父親,因爲菲菲受傷的是腦部,所以不排除以後會出現後遺症的狀況。
柳培東憔悴不堪地癱坐在醫院走廊的藍色靠椅上,天花闆上慘白的白熾燈光像一道淩厲的閃電狠狠地打在這個父親焦急而又疲憊的面容上。而那個在厮打過程中狠狠地推了一把柳菲菲的精緻妩媚的女人始終沒有來醫院露過一次面。
柳培東思索了良久,最終還是把菲菲受傷的事情告訴了韓月茹,那個畢竟還是菲菲母親的女人。那女人一接到電話就咬牙切齒地把柳培東狠狠地罵了一通,随後哭哭啼啼地哽咽道,“要是菲菲有個三長兩短,老娘和你拼命。”
當菲菲的母親跌跌撞撞地從家裏趕到醫院的時候,一直處于昏迷狀态的柳菲菲漸漸地蘇醒過來,她微微地動了動手指,一直守候在菲菲身旁的柳培東突然激動從闆凳上跳起來,緊緊地攥住菲菲的手,輕輕地在菲菲的耳畔喚了幾聲‘囡囡’,菲菲似乎也有感應,她回握住蘇醒過來的第一縷溫暖,但是撕心裂肺的頭痛讓菲菲幾欲要嘔吐出來。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強忍着含在眼眶裏的淚花凝望到那個風塵仆仆的女人哭花了的精緻的妝容和已經出懷了的隆起來的小腹。
眼淚滴在枕頭上,洇染開來綻放成一朵半凋的百合。柳菲菲突然害怕去細望那張熟悉而又陌上的面孔,她别過臉去去看窗外簌簌飛舞的紅色楓葉,一切的一切都如浮花浪影一般從心頭掠過。
如果當時媽媽在場,如果媽媽肯幫她把那可惡的巫婆和那個搶了她最心愛的布娃娃的小屁孩趕走的話,也許今天躺在病床上從鬼門關上逛了了一圈的就不會是她。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還來得及嗎?媽媽已經和那個建築開發商有了新的小孩,大人們紛繁複雜愛恨糾葛的感情賭債裏,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累贅又算得了什麽?
菲菲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因爲劇烈的頭疼讓小小年紀的她實在難以承受這種刀絞般的痛苦。韓月茹也隻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可是她畢竟是懷有幾個月身孕的高齡孕婦,那個一臉褶子半秃頭的建築商老闆早就不樂意自己的妻子再與前夫有什麽瓜葛,韓月茹來到醫院不到兩個小時,就被那老男人給接走了。
護士給柳菲菲打了一劑止痛針,才稍微緩解了一些菲菲的疼痛。在柳培東辦好住院手續的第二天,菲菲最終還是決定給班主任徐老師打電話過去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徐老師雖然不大待見平時不受管教又有點叛逆的柳菲菲,但畢竟是自己的學生,她例行公事般地囑咐菲菲要好好配合醫院的治療,多多休息。然後,又把柳菲菲的病況反映給了學校的上級領導,校長特批了柳菲菲的一段時間的病假。
亦绾本來還滿腹狐疑地聽着二狗子繪聲繪色一驚一乍地描述着柳菲菲從樓上摔下來情景,因爲畢竟她了解菲菲雖然性格大大咧咧的,但并非一個冒失莽撞的人。但是後來聽二狗子說,他也是聽他一好哥們說起來的,而那個男的就是菲菲鄉下的一個姑舅表哥。
亦绾很想去城裏的醫院探望受傷的菲菲,但畢竟才考完期中考試,學業負擔很重,況且亦绾也沒去過城市,一個人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迷路?
以前亦绾放學的時候,都是柳菲菲用腳踏車載她回家,有時候是她坐在後座上,菲菲載着她,有時候是她載着柳菲菲,兩個人就像黏在一起的雙胞胎似地,現在就隻能跟着二狗子他們一起甩腿走路了。
其實,亦绾在過十歲生日的時候,舅舅買了一輛刷着天藍色油漆的自行車送給她做生日禮物。但騎了幾天,菲菲也不知道是哪裏壞了,卡槽裏的那根鏈條總是掉,每次騎到半路輪胎也是越騎越癟,最後就隻好滿頭大汗地推着去學校。爸爸修了好幾次也不管用,後來,亦绾索性把自行車放家裏的車棚裏,搭着自己的十一路公交車甩腿去學校。
可是有一天,一家人圍在小院子的四方桌上吃晚飯的時候,爸爸說起自行車的事,亦萱心直口快地說漏了嘴,亦绾才知道,原來是自己的堂弟蕭亦绾搗的鬼,而幕後主使,亦绾用腳趾頭也能想到是自己的那個鬼頭鬼腦的奶奶。
亦绾當時聽了,火氣騰得一下就上來了。亦绾對那個十惡不赦的老巫婆早就恨之入骨,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一輛自行車,她也要算計着,簡直是欺人太甚。
亦绾的奶奶家是挨着二叔也就是蕭亦帆家的,也就是亦绾家的隔壁的隔壁。亦绾像一隻小火球似地沖到了奶奶家,當時亦帆是坐在自家門檻上捧着個大瓷碗在啃山芋,看到亦绾兩隻眼睛都紅了,深知大事不妙,趕緊‘哧溜’一聲就蹿到了自己的卧室裏趕緊把門銷給插上了。
奶奶正在大鍋竈裏給二叔家燒開水,亦绾不由分說地沖了上去想要爲自己讨個說法。誰知那老巫婆二話不說,就把亦绾推搡到一邊,然後徑直跑到亦绾家的堂屋裏打滾放賴,痛哭流涕地嚷嚷說自己怎麽這麽命苦,老頭子走得早,兒子又不孝順,連自己的孫女兒都開始欺負她這個孤苦伶仃的孤寡老人。
住在隔壁的村上的人紛紛探過頭來瞧熱鬧,也有過來假惺惺做做樣子勸解的,也有雙手交叉着擱在胸前冷嘲熱諷的。亦绾的父親有點抹不下面子,摔門而出。亦绾的母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本來是好心地想要拉起這個蠻不講理的婆婆,誰知這老太婆力氣還真不小,一把就把亦绾的母親給推搡到地上摔了一跤。
亦绾氣得火冒三丈,一個箭步沖上去就朝那個深惡痛絕地老巫婆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老巫婆也氣得渾身打顫,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跟狗咬似地蹿到亦绾家的車棚門口,拿起一塊磚頭就朝亦绾的自行車上砸去,就這樣,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被砸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
亦绾抄起擱在門後面的一根扁擔就沖過去和那老巫婆拼命,結果還沒到車棚門口就被一雙大而有力的黑黝黝的手給逮住了,那雙手毫不含糊地就甩在了自己的嘴巴上,亦绾被打得暈乎暈乎的,火辣辣的疼,整個人差點腳一軟就跌了下去,然而卻依然清晰地聽見那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惡狠狠的話語,“你這兔崽子,竟敢打我媽,反了你了。”
原來是爸爸的二弟,自己的親二叔,蕭亦帆的爸爸。亦绾當時看得很真切,亦帆是抱着他爸的大腿躲在後面的,當亦绾的嘴巴被印上了五個紅紅的大狼爪印的時候,亦绾看見蕭亦帆臉上蕩漾着一種奸計得逞的邪笑。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亦绾覺得惡心,一張張醜陋無恥的嘴臉像廁所裏最肮髒的蛆蟲一樣浮現在眼前,亦绾忽然在心裏冷哼了一聲,“孬種!”
亦绾的耳朵被那一巴掌打背了氣,嗡嗡了好幾天才算能聽得清楚人講話。蕭媽媽心疼得直抹眼淚,但更多的是有一根堅硬的刺鲠在心裏,好幾次想要去找自己的這個小叔子去讨個說法,但都被亦绾攔下來了。
亦绾其實什麽都明白,但她根本不想再同那樣狼心狗肺的親戚有什麽瓜葛。而亦绾的父親呢,他隻是在深夜裏一包一包地抽着苦悶的香煙,打亦绾的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況且亦绾也是有錯的,還有更重要的是蕭亦帆是蕭家唯一可以繼承下去的香火,他不得不委屈自己的女兒而一次又一次地選擇忍氣吞身。
亦绾的左耳朵始終沒有完全痊愈,但所幸沒有傷筋動骨,随着時日的漸長,很多東西都可以被淡忘,但心口上的那道傷疤卻依然會隐隐作痛。或許菲菲也是一樣,不願說出來的委屈是潛藏在心裏的一道撕裂開來的血淋淋的傷口。
菲菲自始至終都忍受不了醫院裏那刺鼻難聞的藥水味和醫院裏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在自己的主治醫生的千叮咛萬囑咐之下,柳培東幫菲菲提前辦了離院手續。
自從菲菲從樓梯上摔下來以後,柳培東似乎洗心革面了一般,人前馬後地幫菲菲打點着行李。也許,他心裏僅僅還殘存着一些愧疚罷了。
菲菲雙手環抱着膝蓋蜷縮着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最後一片楓葉從枝頭墜落的時候,她的嘴角微微彎曲成一個好看的弧度。葉的離開,是它的執着還是樹的不挽留,這個世上誰又會爲誰真的豁出整個身家性命去呵護和珍惜?
當柳培東将菲菲的東西簡單地打點過後,他突然有一絲猶豫地問道,“菲菲,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回家?我幫你辦轉學手續,你重新回來上學。”
菲菲揚起臉來,目光澄澈地問她的爸爸,“那個女人會搬出去嗎?還有那個搶了我的布娃娃的小孩和那個保姆?他們都會搬離我的家嗎?”
柳培東忽然目光閃爍地避開菲菲的誠懇的面孔,他沉默了半晌,咳嗽了一聲猶豫道,“菲菲,你知道……”
“不能是吧,那好,我會和你一起回家,但我隻是拿回那個原本屬于我的東西,姥姥還在家裏等我,我不應該讓她爲我擔心,”菲菲打斷了柳培東的話,爸爸從來都是一個果斷堅決的人,他深更半夜帶回家的女人多得菲菲連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但其實那些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可爲什麽每次問起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總是驚慌失措地閃爍其詞,難道這個女人對爸爸來說有什麽
特殊意義嗎?
菲菲咬了咬嘴唇,将目光放得更遠,“爸,這一次你會幫我的對吧!”
菲菲順利地拿回那個屬于她的布娃娃,小屁孩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躲在那個女人的身後隻敢探頭探腦地看着菲菲旁若無人地大步跨出大門去。
正當那小屁孩準備深深地舒一口氣的時候,菲菲卻突然轉過身拽住他的衣領威脅道,“最好給我記住,以後不準進我的卧室,不準亂翻我的東西,否則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女人護子心切,準備幫兒子扳回一局的時候,菲菲卻突然搶在她的前頭帶着一股濃濃的殺氣說道,“你最好也給我記住,我爸最愛的女人永遠隻可能是我媽,别以爲你現在可以坐享其成地揮霍着我爸和我媽一起打下來的江山,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雙倍奉還。”
菲菲摔門而出,留下那一對母子面面相觑了許久,方才緩過神來。
柳培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卻堅持着要開私家車送菲菲去車站,但被菲菲一口回絕了。她将那個被小屁孩塗得五顔六色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揣進背包裏,然後頭也不回地徑直打的去了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