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地站在門口,蔡紀舒的臉上一點表情也看不出來。
他的手上端着一枝槍,這并沒有什麽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他的胸前還懸挂着一枚已經旋開蓋子的手榴彈。
他的身子站得筆直,紋絲不動,如同一棵青松,好像正在等待着上峰的檢閱。
周圍已經聚集滿了人,軍人、平民,都在好奇地看着這個軍人,他想做什麽?這裏聽說是八十一師師長的家。
“蔡紀舒,想做什麽?我命令你,立即給我放下武器!”聞訊趕來的孫立人看到自己的老部下的樣子,大聲叫了起來。
“長官,請不要再勸阻我!”蔡紀舒保持着對長官的尊重,但手裏卻依然牢牢地握着槍:“我隻是來爲我們的同伴謀取一個公道,爲我們的事業獻身而已!”
“事業?什麽狗屁事業?”孫立人有些急了,破口大罵起來:
“有什麽委屈你和我說,我幫你解決,我解決不了,我直接上報給總指揮部!但你這麽做,考慮過影響沒有?”
“正是因爲考慮到了影響,我所以才這麽做的。”蔡紀舒微笑着,面上的表情非常平靜,當看到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之後,他提高了聲音說道:
“同伴們,同胞們!我是警衛師的蔡紀舒,今天我來到這裏并不是爲了我自己!
滇軍八十一師486團,在安慶之戰中,浴血奮戰,從團長到士兵,大部陣亡,僅僅活下來了十一個人,隻有十一個人啊!
但是,何守爲團長卻并沒有得到本該屬于他的榮譽,在軍功冊上,甚至沒有他的名字!這對于我們這些軍人來說,是最大的恥辱!
爲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何守爲團長是青年軍官衛士團的,八十一的師長排斥任何一個青年軍官衛士團的人!
同伴們,同胞們,僅僅因爲這樣的原因,就讓我們的烈士死不瞑目,就讓我們的英烈無法安息于九泉之下,不服!”
這個時候在對面的屋頂上,一枝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準了蔡紀舒。
這是最優秀的狙擊手,随時都可以對瞄準鏡下的人一槍緻命,甚至都不會有讓他拉響手榴彈的任何一點機會,隻要長官一聲令下。
“瞄準好了沒有?”
“瞄準好了,随時可以射擊!”
“有把握嗎?”
“有,保證讓他沒有任何反應機會!”
聽到部下的回答,長官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圍聚在這裏的人更加多了,包括大量的高級軍官,蔡紀舒向前跨了一步,慷慨激昂大聲說道:
“我們不服,所有的人都不服,一個軍人爲國殉難,天經地義,但他死了卻無法得到榮耀,他的在天之靈還在看着我們!
難道就因爲他是青年軍官衛士團的嗎?難道就因爲我們的某些言論舉動遭到了那些頑固老化的舊式軍官的排擠?
是我們去收攏的何團長的屍體,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啊。我們發現,一直到死他還握着刺刀保持着進攻的姿勢。
他們在陣地上堅持了整整五天,但這卻成爲了某些人攻擊他的借口,因爲,師部給他的命令是堅持八天!
可是有多少人他們這五天是怎麽過來的嗎?
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子彈平均每人隻有九發,手榴彈隻有兩枚。到了最後兩天,他們完全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填補着陣地上一處處的缺口啊!
‘千萬頭顱共一心,豈肯苟全惜此身,人死留名豹留皮,斷頭不做降将軍!’
這是何守爲團長在上戰場的時候寫的詩,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已經抱定了必死決心,可是他不應該這麽死!
五天的時間裏,他們沒有援兵,沒有補給,他們什麽也都沒有!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依舊沒有怨言,他們苦苦堅持着,一直到陣地上再也沒有一個活人爲止......
我們不怕死,我們這些人都不怕死,爲了國家,我們随時都可以去死,但不是這樣的死法,不是在死了之後最起碼的公平待遇都沒有!
何團長家有雙親俱在,老娘是個瞎子,老父疾病纏身,還有一個妻子,四個孩子,可現在他們再也沒有人照顧了。
軍功意味着撫恤多少,何團長走了,可他家裏人該怎麽辦,那麽一大家子誰來養活?那麽不給他榮耀的長官,你們晚上睡得着覺嗎?
不服,不服!我們不服,死也不服!”
眼看着蔡紀舒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負責指揮狙擊手的軍官害怕他随時都會拉響手榴彈:“瞄準,開槍!”
但是等了一會,卻發現一點動靜也沒,軍官有些惱怒,低聲呵斥起立:“聽到沒有,開槍!”
然而狙擊手卻依然沒有動,甚至還松開了扣着扳機的手指。
“混帳,我命令你開槍!”軍官愈發的惱怒了,忽然好像到了什麽:“難道,難道你小子也是青年軍官衛士團的?”
“不是,我不是那個組織的。”狙擊手放下了槍,平靜地搖了搖頭:“可是我也覺得何團長死得太冤了,那個軍官隻是在爲他讨還公道而已。”
軍官愣了一下,忽然覺得部下這麽說話也許不是沒有道理。但自己執行的是上峰的命令,個人的感情必須控制起來。
正想對部下再次下達命令,卻看到那個部下放下步槍站了起來:“長官,對不起,我真的下不了這個手,對面的不是鬼子,是我們自己人,我從來不把槍口對準自己人。”
在長官目瞪口呆中,狙擊手微微笑着轉過了身子,他從懷裏摸出了一隻紅色的高跟鞋,輕輕放到了地上。
他就這麽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頭。這裏,永遠不會是他的戰場,他的戰場,在和倭寇血與火的搏殺之中。
槍口,永遠都别對準自己人......
而在這個時候,蔡紀舒的演講卻并沒有結束:“青年軍官衛士團是什麽?隻是一群熱血軍官憑借着自己的熱情成立的組織而已!
我們熱愛自己的職業,熱愛自己的國家!我們忠誠于自己的職業,忠誠于自己的國家!爲了國家和民族,我們願意流血犧牲!
在安慶之戰中,青年軍官衛士團陣亡軍官一千八百九十九人!候補團員陣亡超過兩千,我們是拿命在保衛着自己的國家!
那些說我們是瘋子的人,摸着你們的良心想一想,在戰場上我們是瘋子,我們都是不要命的瘋子,可在平時,我們做過任何對不起國家民族的事情嗎?
打仗的時候需要我們流血犧牲,現在稍稍太平了,我們很快被遺忘的幹幹淨淨,甚至連我們應有的一點功績也被全部抹殺!
我們隻是想爲國家做一些事情,盡自己的能力去和國家一起進步,我們不是瘋子,我們都是保衛這個國家的鐵血軍人!
請讓我成爲第一個不是在戰場上卻爲了自己的事業而流血的青年軍官衛士團團員!
希望我的死能夠喚醒那些依舊還在麻木不仁的人,希望我的血可以沖洗幹淨他們老式頑固的頭腦!
軍隊需要變革,軍官需要變革,國家需要變革,整個民族需要變革!
變革從我而起,變革從青年軍官而起!
記得我今天說的每一句話,用最激進的方式來改造國家!
國家隻有在總裁的領導下才能強大!一個國家隻能有一個領袖!
國家萬歲!民族萬歲!青年軍官衛士團萬歲!總裁萬歲!”
“總裁萬歲”和前面的那句話,是方雨晰一再叮囑必須加上去的!
必須要讓總裁知道,青年軍官衛士團隻是一個激進團體,是效忠總裁的,對總裁個人絕對沒有任何的危害。
“叔叔,不要死,不要拉那個東西,我怕......”
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在耳邊響起,那那餘鶴慶的女兒小美。
回頭看了一眼,蔡紀舒微微笑了一下。
在他的身後是餘鶴慶的家人,慧緊張地抱着自己的女兒,一臉的驚恐,根本就不敢動彈。
“不怕,叔叔不會傷害到你的。”蔡紀舒微笑着,然後對慧說道:
“帶着你的孩子走吧,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不會濫殺無辜的。見到你丈夫的話,請幫我轉告,人都是講良心的......”
幾乎是顫抖着雙腿,慧帶着自己的孩子哆哆嗦嗦地走了出去。
看着她們的背影,蔡紀舒微微笑了,要是自己也有這麽個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可是自己沒有這個機會,自己即将爲自己的事業獻身。
“蔡紀舒,冷靜點,死不是這樣死法,咱們......”
“長官,我死意已決,非這樣不能解決事情,非這樣不能讓過人警醒!”
蔡紀舒毅然決然地說道,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勸到他了。
他轉過了身子,然後小心地掩上了大門。
外面,傳來了一片驚呼之聲。
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孫立人也有一些迷茫。這些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是群瘋子,還是如同他們自己所說的一樣隻是爲了國家民族進步的激進分子?
自己真的不知了道,他以爲自己很了解這些人,但他發現,自己還是錯了,他們的真實想法,自己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這時,巨大的爆炸聲從屋子裏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