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啊！都别像個娘們似的！”
顧維大着嗓門拼命地吼着，一聲聲聲音，好像打雷一樣在士兵們的耳邊響起。
他心裏對這幫小子滿意到了極點，别看這幫小子是新兵，可打起仗來真的一點都不含糊，那是一個個真敢和島國人玩命。
鬼子原本分兵攻擊幾個方向，但依仗着防禦上的優勢，兵力遠遠處于下風的兄弟們，卻硬是接連打退了敵人的幾次進攻。
從上午到現在，陣地依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鬼子很快調整了部署，開始集中兵力對着一個方向猛攻。
形勢到了下午驟然變得有些吃緊起來，設在外圍的陣地幾次險些被島國軍突破，都是靠着反擊才把鬼子趕了回去。
炮擊的次數也一下增加，尤其是鄧家村的百姓，傷亡陡然增多。
不過好在村民們已經漸漸适應了槍聲和炮聲，已經沒有了初時的慌亂，除了村長三叔和其他一些膽小怕事的老人外……
“長官，敵人攻勢太猛，外線打得很苦，我們二排死了八個，傷了九個了，我現在已經命令他們撤到二線繼續作戰！”二排長滿身是血地跑了過來。
形勢變得嚴重起來。
顧維向後面看了一眼，顯然那些村民并沒有意識到情況的緊急性。
一個上了些年紀的中年女人，正在那吆喝着把個傷員擡到前面的空地上幫他包紮。傷員傷在了大腿上，撕開褲子的時候，邊上一個大姑娘不好意思的轉過了頭，那中年婦女立刻用她那潑辣的聲音叫了起來。
“沒啥好害羞的，将來你早晚得見你男人的。快點，按住這裏，我家那死鬼男人以前幫人看過傷，我見到他砸弄的，快點啊，按住啊……”
大姑娘咬了咬牙，羞紅了臉一下按住了男人的大腿……
顧維似乎忘記了眼前的危急狀況，反而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這就是百姓們，最可愛的百姓。他們在鬼子才進入村莊的時候，膽小、怯懦，總以爲恭順着就能夠換來太平。
但順民帶不來太平，恭順也換不來安全，當老百姓終于明白這一層道理後，他們爲之而爆發出來的能量将是巨大而可怕的……
“顧長官，再這麽下去不行啊。”趙得利走了過來，看着外面喧天的槍聲，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起：“這麽守下去遲早要被鬼子給打破這裏，還是想辦法殺出一條血路突圍吧！”
“往哪突？”顧維搖了搖頭：“你看到處都是鬼子，幾個口子都被封住了，強行突圍的話隻能讓傷亡增大，還未必能夠沖得出去！”
“沖不出去也要沖！”趙得利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集中起全部的士兵和老百姓，對着西南方向猛沖，這樣趁着混亂，或許能夠保護我跑出去……”
顧維猛然轉過了身子，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說什麽？你要讓我的兄弟，和這上千個老百姓的生命，來掩護你一個人跑出去？趙得利，我不會這麽做的……”
“聽我說，顧長官……”趙得利這個時候似乎顯得非常安靜，他把顧維拉到了邊上。
“我隻是個小角色，是戰略情報統計局外圍組織的一員，以前也就隻是負責幫着傳送下無關緊要的情報，爲軍隊、忠義救國軍帶下路，雖然挂着個隊長的頭銜，手底下也有那麽幾個人，不過其實我也知道，沒多少人把我當回事……”
在這關頭他忽然說起了自己的情況，倒讓顧維冷靜下來聽他說了下去。
“說個不好笑的笑話，像我們這些人一旦死了的話，要是上頭心情好，能給我們發些撫恤，知道有多少嗎？如果沒有克扣的話就是十塊大洋。
就是十塊大洋，這還是沒有克扣的情況下發的，我們的命就值這麽多。
有的時候我一直做夢都想得到一份重要的情報，立上一個大功，這樣就能升官了，說不定還能被調回到後方去擔任個文職，這樣，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了。
可是我們也知道憑我們的地位，要想做的這一點簡直就是在做夢，小人物，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上頭那些大人物永遠也不會懂的……”
外面又響起了激烈的槍聲，鬼子的進攻重新開始了。
可是顧維卻好像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小人物，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每天都生怕自己會暴露，生怕自己會被鬼子抓去，這樣他們的結局隻有兩種，自殺殉國，或者是投降鬼子。
自殺了，起碼家裏還有可能拿到十塊大洋，僅僅是可能而已。
必須上峰憐憫你，負責經手的官員同情你，十塊大洋也能一塊不少的送到你家屬的手裏。
可是你要是變節了呢？你的家屬就是漢奸家屬，從此後再也不會有一天的好日子過，戰統的家法不比任何一個組織差。
小人物的悲哀……
趙得利抹了一下鼻子，也看不出是哭還是在笑。
“不過這樣的好事真的落到了我的頭上，很偶然的情況下，我得到了島國人的一份絕密情報，‘獵殺七号計劃’。
顧長官，這份情報牽扯進了太多的人，情報局的、軍隊裏的、忠義救國軍、遊擊隊，甚至是第三戰區總指揮部。
我必須要把這份情報送回去，之前的一切藥品等等，都不過是用來當成幌子的。我在這每多呆一分鍾，就多了一分鍾丢失情報的可能。所以顧長官，我沒有權利對你下命令，我現在隻是在懇求您……”
顧維沉默在了那，過了會，他伸過了手。
“獵殺七号計劃在哪裏？”
趙得利猶豫了會，終于還是從懷裏掏出了那份他視爲性命珍寶一樣的文件，放到了顧維的手裏。
才剛剛翻看了幾頁，顧維額頭上的冷汗已經冒了出來，他似乎不敢再往下看來，很快把這份文件重新還給了趙得利。
“收好，收好……這份情報可靠嗎？”
“可靠！”趙得利毫不猶豫地說道：“否則我也不會請求你這樣了。這份情報的得來……算了，這事不說了，現在我無論如何必須在今天晚上沖出這裏……”
“一份情報，要用上千個人的性命做爲代價……”趙得利喃喃地說道。
他現在是這裏的最高軍事長官，上千個百姓和士兵的生命，都會因爲他的一個決定而得到最後的裁決……
“如果這份情報送不出去，你我将是第三戰區的罪人……”顧維面色凝重地說道：“可是如果這份情報是假的，你我都将成爲上千個冤魂的罪人……上千條性命啊，就爲了這麽幾張薄薄的紙……”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那你才見到我的時候，居然又讓我襲擊鄧家村，又讓我在那個什麽什麽地方伏擊鬼子援兵？”
“這樣才可以吸引住鬼子的注意力。”趙得利苦笑了一下：“我本來是準備用犧牲你們一個連的士兵爲代價，吸引住鬼子的注意力，好掩護我回到第三戰區。這幾天鬼子的盤查實在是太嚴了，隻要能夠過了鄧家村，一切都好辦了……”
“王八蛋，王八蛋，爲了情報不惜犧牲我的弟兄，所以都說你們戰統的都不是人！”顧維不斷地罵着，眼裏的殺氣恨不得一下就把趙得利斃了，他忽然大聲叫了聲。
“命令弟兄們堅持到晚上，沒有我的命令，後退一步者，格殺勿論！”
鄧家村的百姓們被召集了起來，顧維盡量用輕松的口氣對他們說道。
“我已經命令部隊堅持到晚上了，晚上的時候鬼子防範一定會松懈下來。大家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的鬼子最少，那就是我們突圍的地方！”
百姓們頓時顯得有些興奮起來，誰不想活下去？
顧維勉強笑了一下。
“今天晚上八點，我會集中起全部的兵力，從西南方向硬沖，打開一個缺口，大家都準備好，看到有三顆綠色的信号彈沖上天空的時候，你們就一起沖出去！
就向着西南方向一個口猛沖，不要管鬼子的子彈，我們的士兵會幫你們擋住的。老鄉們，千萬别帶什麽東西，那隻會拖累你們，大家空手突圍成功的可能性才大一些！
大人照看着孩子，男人看住了自己的婆娘，千萬别落在鬼子的手裏，大家放心，沖出了這裏，就會有我們的軍隊接應你們的，我保證！”
百姓們紛紛應着，他們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顧維失魂落魄地轉過了身子。
趙得利是小人物，自己是小人物，這些百姓也同樣是小人物。爲了某個目的，甚至是一個小小的任務，這些小人物随時都可以犧牲……
當戰争勝利的那一天，那些官員們會披紅帶彩，将軍們會受到最熱情的歡呼，可是像他們這些小人物呢？
沒有人會記得他們，沒有人會想起他們爲勝利做出的犧牲。
頂多在發表勝利演講的時候，會說上那麽一句。
“爲了今天的勝利，千千萬萬的中華兒女，灑熱血，盡肝膽，爲了我們的勝利獻出了他們的一切，爲了我們的勝利而犧牲流血……”
他們就是“千千萬萬”中那最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小人物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