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淵,你對局勢的判斷比任何人都清楚啊。”
委員長輕聲歎息着說道,話裏滿是對鄭永的贊歎。
其實即便不用看那份報告,鄭永也知道諾門坎之戰的最後結局,他不過是加了一點自己的話,加了一點自己的分析而已。
但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能做出他這樣判斷的隻怕再沒有第二個了。
其時島國軍戰鬥力一直在被過分渲染,尤其是所謂“精銳”的關東軍,在另一段曆史上,關東軍也就打了諾門坎這麽一場像樣的戰鬥。
說了一會軍事上的問題,委員長忽然話鋒一轉。
“你認爲戴雨農這個人怎麽樣?”
鄭永怔了一下,看來陳家兄弟已經開始着手行動,必然在犧牲了徐恩曾之後又在委員長面前明着暗着說了不少戴笠的話。
自己應該怎麽說?起碼現在還動不了戴笠,也沒有人能夠動得了他……
“總裁,我認爲戴局長這個人對黨國還是非常忠誠的。”鄭永回過了神說道:“不光對黨國忠誠,對總裁也同樣忠誠,就我個人的角度來看,我還是非常敬佩戴局長的……”
“剛剛還說你是個老實人,可一旦牽扯到這些事情上,再老實的人都會昧着良心說假話啊。”委員長忽然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你們一個個都把我當成傻瓜,以爲我高高在上,屍位素餐,底下發生了點什麽都不知道,其實你們都錯了,錯了……
襲擊你的副官,戴雨農也參與到了其中,是他給徐恩曾報的信,徐恩曾不過是充當了一個替死鬼而已,可是你們,你們一個個爲了肚子裏的一把小算盤都在瞞着我。
徐恩曾倒台了,中統勢必遭受到嚴重的打擊,軍統趁機可以把爪子伸到那些原本中統控制的地盤上去。那麽陳家兄弟呢?心裏雖然懷恨,但現在戴雨農風頭正勁,他們輕易不要去和他硬碰硬的,他們會非常耐心的等待,等待一個可以緻戴雨農于死地的機會。
你呢?你兩面都不想得罪,兩面都想做好人。中統也好,軍統也罷,和你都相隔甚遠,沒有什麽利益上的沖突,所以你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那,恒淵啊,我今天要告訴你,兩面不得罪就等于兩面都得罪,到後來,那兩方的勢力都會把你當成敵人的……”
鄭永覺得自己的冷汗順着後脊背流了下來。
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自己,以爲下面發生的事情必須要通過軍統或者中統才會傳到委員長的耳朵裏,隻要稍微、做點手腳,委員長什麽也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聽下面人的彙報。
可是所有的人都錯。
委員長比任何人都清楚發現了什麽,隻是他願不願意說,想在什麽時候說而已。
萬幸的是自己的計劃并沒有對任何說過,而二陳爲了和自己的同盟關系,一些私底下談的事情也并沒有告訴委員長。所以直到現在委員長還認爲自己是在那潔身自好而已。
可是終有那麽一天,或許自己心裏的想法總裁都會知道的……
“總裁,我知道做錯了……”鄭永低聲說道。
“以後不要叫我總裁了,按照黃埔學生的習慣叫我校長吧。”委員長忽然帶着幾分愛憐說道。
“你雖然不是黃埔畢業的,但在我心裏也是我的學生,我的學生裏沒有一個能比你出色的。況且,你前段時候也帶過黃埔學生總隊,還給他們起了個‘黃埔學生團’的名字,也算得上是黃埔的人了吧。
原本想給你正式安個黃埔身份,不過想來隻要你的心裏有黃埔精神,也就沒有這個必要的。恒淵,在我的心裏一直把你當孩子看待,當自己的學生看待。要走正道,不要學着别人走歪道。将來你的前途會比我更加光明,知道嗎?”
“是,校長,學生明白了,學生知道該怎麽做了,學生雖然不是黃埔出身,但此生一定謹守黃埔精神!”
“校長”這兩個字終于從鄭永的嘴裏說了出來。
不知道爲什麽,剛才委員長的那一番話,鄭永覺得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也許從委員長的嘴裏聽到這樣的話自己這一輩子隻有這麽一次了吧。
“要做人,做個正直的,對國家有用的人才。”委員長揮手讓他坐了下來。
“有的人當官是爲了撈錢,有的人當官是爲了奪權,但這都不是國家需要的人,他們也許有各方各面的長處,但貪婪的本性注定他們會失敗的,最終他們的解決将是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的黨正在堕落,我們的黨已經沒有了才成立時那種一心爲公,銳意進取的氣氛,取而代之的是爾虞我詐,爲了一點點的蠅頭小利苟苟且且,醜态百出。今天你和我是朋友,明天就變成了不共戴天的敵人,爲什麽,就是爲了金錢和權利。
我的年紀大了,但那些年紀比我小的,思想卻比我更加蒼老,他們想的不是如何努力報效國家,而是想的老婆孩子,想的是自己家裏的那一點事。這樣下去,黨将不黨,國将不國。早晚有一天所有的人都會後悔,那點小利,會把我黨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說得有些急了,他大聲咳嗽了幾聲,鄭永急忙說道。
“總……校長,請休息一下吧。”
“不,我要說,今天我一定要說。”委員長陰沉着臉說道。
“身上有了毒瘤怎麽辦?隻能割掉它,不然整個身子都會爛掉,這個人最終也會死去,可也不能一下子割,這樣隻會加速死亡,這和國家的道理是一樣的。毒瘤割掉了,勢必要輸血的,可是新鮮的血液從哪裏來?隻能靠自己去找。
你,還有和你一樣的人,就是國家最需要的新鮮血液。我要依靠你們去鏟除那些毒瘤,去維持國家的正常運轉。我要讓我黨重新煥發出生機。不然這個黨遲早會死的,曆朝曆代都如此,沒有例外,包括我們現在的政府……”
說着他稍稍停頓了一下。
“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要内鬥,一旦發生内鬥的話,這個國家再強盛也會迅速衰敗,這也包括很多方面,比如軍隊。
第三戰區怎麽樣,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那裏有中央軍,有地方部隊,有屬于你的嫡系,但也不是嫡系的部隊,派系林立,爲了抗戰大業而走到了一起,戰争的時候矛盾不會爆發,但一旦當等到稍稍太平了,恒淵,我還是很擔心的啊。
政府出了那些事情,起碼還有我可以收拾,可是軍隊一旦亂了,将會釀成非常後怕的後果,你離開第三戰區的時候有些長了,你在還可以憑借自己的威望鎮住他們,可是你不在了我真的有些擔心。恒淵,好好記得我今天的話吧……”
“是,校長!”
鄭永站起身來,端正地敬了一個軍禮:“校長的話學生都記在心裏了,我明天就趕回去,我向校長保證,不管出了什麽狀況,我,第三戰區最高司令長官鄭永都一定把他們鎮壓下去!”
“去吧,去吧!”委員長微笑着揮了下手……
當鄭永走出去的時候,居然發現徐恩曾已經在外面等了自己很久。
這個人的下台和自己有着很大的關系,但這時候看到他,徐恩曾的臉上卻并沒頭太多的憤怒:“鄭将軍,才出來啊,我是來向你道别的。”
鄭永勉強笑了一下:“可均兄,兄弟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實在沒有空送行了。”
“不必,不必,罪人一個而已,哪裏敢勞鄭将軍大架。”徐恩曾的話裏聽不出一點諷刺的意思,他向前面指了指。
“咱們一起走一段?”
鄭永默默點了點頭。
“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一起了。”徐恩曾忽然微笑着說道:“其實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完全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鄭将軍。其實我還應該感謝你,感謝你沒有把我趕盡殺絕,不然的話也許我就不能在走在這條路上了。”
“可均兄準備準備做些什麽?”
沉默了會鄭永問道。
徐恩曾笑了一下:“心死之人,還能做些什麽,不過是聊渡殘生罷了。我準備去香港,自己開家小小的公司,也算是自食其力了吧……”
忽然又笑着說道:“隻是還要麻煩你在前面幫我擋着倭寇啊,不然就算到了香港,隻怕我這日子過得也不安生啊。”
鄭永笑着點了點頭。
這兩人之間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一樣,走了一路盡是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眼看着走了二十來分鍾,徐恩曾停下了腳步,像是無限感慨地看了一下周圍:“就快要離開了,說真的,還有些舍不得呢。
鄭将軍,咱們之間的恩怨也算一筆抹去了,将來恐怕不會再碰頭了,兄弟過去做錯的地方你請千萬大人大量不要記在心上,兄弟這裏賠罪了,鄭将軍。
隻不過我還想最後問一件事,你願意回答就回答,不願意回答我也不勉強,我們都知道你還有一個人敵人,其實比我厲害多了,你準備什麽時候出手對付戴笠?”
鄭永什麽也沒有回答,隻是微微把頭擡向天空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