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總指揮來了！”
在病房的門外，呆着的都是第三戰區的大群将軍級别的軍官，警衛匆匆走了過來，不管面前站着的是誰，一把就分開了這些将軍們，讓開了一條道路。
鄭永步履匆忙地走來，走得急了，忽然被絆了一個跟頭，還沒有等警衛上來攙扶起來，他已經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參謀長怎麽樣了？”
一進入病房的門，鄭永就面色陰沉地問道。
“參謀長時爾清醒，時爾昏迷，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念叨着總指揮的名字，清醒的時候就問總指揮來了沒有……”
醫生的回答讓鄭永的臉色看起來說不出的難看，回頭一看，那些将軍已經跟随着自己一起進到了病房裏，他有些蠻橫地指着外面。
“出去，全部都給我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總指揮……”
這時候身後響起了一聲虛弱的聲音，蔣百裏睜開了眼睛，微笑地看着總指揮：“總指揮，讓醫生也出去吧，我想和你單獨說說話……”
鄭永擺了擺手，那些醫生護士們一起走了出來。鄭永在蔣百裏的身邊坐了下來。
“方震先生，我已經調來了美國和英國的醫生，很快就可以到了……”
“我的身體我知道，不成了，來誰都已經不成了。”蔣百裏微微笑着，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我一直挺到現在，爲的就是想再看看你，再和你說說話……”
鄭永的眼眶紅紅的。
“一定能挺過去的，方震先生，一定能挺過去的，我知道，我知道，第三戰區不能沒有一個總參謀長，我也不能沒有一個總參謀長……”
蔣百裏還在那笑着。
“總參謀長會有的，等我死了以後，陶平可以擔任這一職務，他的思維敏捷，對大局觀的判斷非常好我，相信，他一定能夠成爲你最有利的幫手，一定……”
“不要，我誰都不要，我就隻要你這麽一個總參謀長！”鄭永的叫聲明顯的不講理起來。
蔣百裏微笑着搖了搖頭：“總指揮，有時候你總有點不管不顧，有一點孩子氣，我能夠活到現在，真的已經非常知足了，但第三戰區還必須戰鬥下去……”
“其實……”鄭永的聲音一下低沉了下來。
“我想方設法延長了你的生命，可最終又送掉了你的性命，如果我和以前一樣，不讓你操勞過度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許就不會讓你死的……”
蔣百裏怔了一下：“你說什麽”
“我說其實這麽一天我很早就已經知道了……”鄭永的聲音愈發低沉下來。
“方震先生，我一直都有一個秘密，我誰也沒有告訴。或許我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的。‘九一八事變’也好，‘八一三’也好，當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一切都會發生了。我避免了很多的慘劇，但我又讓一些慘劇發生在我面前，比如你……”
蔣百裏怔怔地聽着，他忽然明白了，以前一些困擾在他心頭的事現在都有了謎底。
“既然這是你的秘密的話，那麽請不要說出來，我隻想問你一件事，抗戰會勝利嗎？”
“會！”鄭永堅定地說道：“抗戰一定會勝利，如果我沒有出現的話，抗戰将會在三十四年，也就是一九四五年八月正式結束，九月九日，侵華島國軍總司令岡村甯次将向華夏政府代表何應欽投降！”
“如果從上海之戰算起的話，八年，整整八年，我的預料沒有錯！”
蔣百裏的眼中泛起了興奮的光彩，他整個人都甚至因爲這個消息而灌入了火力。
“我判斷經過八年到十年，島國必敗，我沒有錯，我沒有錯，總指揮，看來我沒有判斷錯……”
“是的，你沒有錯，所有的一切都被你說準備了。”鄭永竭力在臉上擠出一些笑容：“所以你必須要活下去，因爲國家還需要你，我也更加需要你……”
那種光彩一下又從蔣百裏的眼中消失了，他苦澀地搖了搖頭。
“不要再騙自己了，其實你比我更加清楚我的結局是怎麽樣的。”
鄭永用手捂着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輕輕握住了總指揮的手，蔣百裏艱難地說道：“那麽以後呢？我們的國家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也像我那封信裏預料的那樣，是嗎？”
鄭永沉默着很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接着湊到參謀長的耳邊低低地說了很長時間。蔣百裏的面色陰晴不定，等鄭永的嘴離開自己的耳，他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爲什麽，爲什麽會這樣？”
兩個人都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過了會蔣百裏注視着面前的這個人。
“你呢，那麽你準備怎麽選擇？你知道曆史的進程，你也知道曆史會按照一條怎樣的軌道前進。你會站在哪一邊，你會幫助哪一方繼續改變曆史的進程？”
“我不知道，我很迷茫……”鄭永咬了一下嘴唇。
“我隻想和倭寇拼殺，我隻想把那些畜生趕出華夏去，其它的事情我都沒有想過，方震先生，真的，我從來都不希望槍口對内……
有的時候我真的好累，我知道一些事情會發生，可有的我能夠阻止，有的卻根本沒有辦法阻止，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悲劇咱們這個國家發生得還少嗎？
可是這樣的情況無論我怎樣努力，就算我竭盡自己所能，卻還是做不到。如果能用我的生命換取和平，我一定會義無返顧的去做，可是不行，哪怕我是所謂的‘戰神’，哪怕我在戰場上從來不會失敗。做不到，在他們的眼裏我隻是一顆棋子而已……”
蔣百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總指揮，話裏帶着悲傷。
可是自己如果和他換一個位置，也一樣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抉擇。
“其實棋子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定已經爲自己的未來做好了一些準備……”蔣百裏忽然說道。
“我不想問你是怎麽準備的，但我想告訴你的是，就算你不爲自己考慮，但必須爲那些忠心耿耿跟了那麽多年的老部下考慮。
其實你的命并不完全屬于你自己，而是屬于部下，屬于那些爲國浴血奮戰的士兵們，當你做出決定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的猶豫。
總指揮，你出現在了這裏，抗戰也許用不了那麽長的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麽爲你選擇，但我希望當你做出選擇後，能到我的墳前告訴我一聲，那樣我就知足了。”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散亂起來，鄭永正想喊醫生，卻被蔣百裏一把拉住，蔣百裏微笑着說道。
“不要喊，沒用了。總指揮，與其讓醫生進來浪費這個時間，不如我們好好的說會話，真的，我有一肚子的話對你說……”
見總指揮停下了叫人的動作，蔣百裏長長歎息了一聲。
“有的時候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我還能多活個幾年，不，哪怕多活個一年，那該有多好啊，我可以做多少事情？可是沒有時間了，老天爺就是那麽的殘忍，連這麽一點小小的願意，也都不肯答應我……
總指揮，我不是在奉承你，像我這樣快要死的人，再奉承你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我隻是想要告訴你，謝謝你來到了我們這裏，讓我們的國家和民族能夠減少太多太多的苦難。一直堅持走自己的道路，不要受任何人的影響，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成功的。
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了，我現在就想好好的睡上一覺，我再也不會醒來了，永遠永遠，可是你還在這，以後擔子就要你一個人承擔了，我走了，我偷懶了，我再也不管什麽事了，可你千萬不能夠怪我，我不願意，不願意……”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了，一直到後來再也聽不到什麽了……
“方震先生，方震先生！”鄭永拼命地推着他。
可是方震先生睡了，而且再也不會醒來了。
鄭永抓起了蔣百裏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面頰上。他想告訴方震先生，不要睡了，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們去做，但方震先生什麽也聽不到了……
“方震先生，睡吧，睡吧，再也不要醒了，這世上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了，雖然你還是偷懶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會怪了，我知道你累了……
方震先生，你知道嗎，我隻是一個小兵，起碼在我的那個時代我永遠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我會帶領千軍萬馬和敵人決鬥疆場，但我真的做到了。
我想要謝謝你，沒有你，沒有那麽多兄弟的幫助，我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我已經無愧于自己的民族，無愧于自己的時代……
好好睡吧，方震先生，等你醒來的時候，也許一切都會變了，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都會和你一樣醒來了。”
他說着站了起來，慢慢地離開了這裏，這個讓他已經控制不住要流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