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他從來沒有感覺過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随時随地,每一分每一秒,島國軍的子彈都會穿透自己的心髒,即便是當島國軍沖到了自己面前,鄭永相信自己一定也會毫不猶豫的拉響早就已經爲自己準備好的手榴彈。
彌口步兵大隊的沖擊一直沒有停止,一波波、一浪浪。
鎮子裏槍聲激烈,鎮子外的槍聲也一直沒有停止過。
彌口昆三郎知道華夏人新的增援又到了,小島步兵中隊已經抵抗不了多少時候,現在每一分鍾對他來說都是最寶貴的,每一分鍾都能爲自己創造出奇迹……
最後的時刻終于到來,這場規模實際上不大的戰争,卻将決定第三戰區最終的走向……
雙方的損失都在急速增加,戰鬥的殘酷不遜色于任何一次大型戰争。
吳家大院裏一個年紀不大的文書終于再也忍受不住這樣慘烈的狀況,他停止了開槍,呆呆地看了一會,忽然大叫一聲把槍口塞到了自己的嘴裏……
槍聲響了,這個文書栽倒在了地上,但卻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他一眼的。
鄭永身邊響起了一聲低低的悶哼,轉頭看去,是一直在戰鬥的黃羽欣受傷了。一顆子彈打中了她的腹部,鮮血順着捂住腹部的手指縫裏流了出來,黃羽欣竭力咬着自己的嘴唇,盡量不讓痛苦的聲音從自己的嘴裏發出。
向她微微笑了一下,鄭永什麽也沒有說。
這些和自己一起從東北打出來的人,不需要對他們說什麽,想要說的話,他們心裏都知道。
鐵定國、司徒天瑞、歐陽平……也包括身邊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女子,他們代表的是一個小小團體,這個團體無論到哪都始終跟随在鄭永身邊,是鄭永最忠誠的一批部下。
出賣或者背叛這些詞離他們很遠,當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用不讓人失望。
“趙慕嘉,帶着黃護士長和重傷員退到後院的矮腳樓去!”鄭永大聲吼着。
那是整個吳家大院最後的防線,也是最堅固的一條防線,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個小小的碉堡。
在島國軍的瘋狂攻擊下,前院再次失守,鄭永開始指揮殘餘人馬退守後院。
還剩下不到一百名士兵。老氓頭也死了,就死在了鄭永的身邊。
他再也不能幫鄭永做鮮美的鴨血粉絲湯了,這個人是鄭永真正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的話,也許島國軍早就已經占領了整個進士鎮。
彌口步兵大隊同樣傷亡慘重,在這樣毫不顧忌傷亡的沖擊下,三百多名士兵已經死在了進士鎮。
更加讓彌口昆三郎憂心的是,小島茂盛剛才派人送來了急報,華夏軍隊再次增兵一個營左右力量,已經到達了進士鎮外,小島步兵中隊盡管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陣地即将被華夏人所沖垮……
華夏第三戰區的總指揮就在前面,還差最後一步,但這最後一步卻邁動得如此艱難……
“特務也可以殺人!”羅魚勐冷冷地說道:“内務一隊先上,沖上去,不許有一個活的下來,怯戰者執行家法!”
新增援上來的是羅魚勐所指揮的情報部門全部能夠組織起來的成員。
當他得知鄭永被圍的消息之後,沒有任何的遲疑,全部的情報人員都被編入了戰鬥序列。
必須要救出總指揮,爲了第三戰區,也是爲了自己。羅魚勐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從撤出東北的那一天開始,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已經牢牢的和總指揮綁在了一起。
那些特務們就和真正的士兵一樣,不斷的向對面的島國軍陣地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他們中的許多人,原本隐藏在鄉間、市集,他們的身份是商人,是腳夫,但現在什麽都不管了,任何的僞裝在這裏都可以撕開了,他們現在唯一的身份是戰士……
一排人沖了上去,一排人倒下,又是一排人繼續沖了上去……
冰冷的面容下,是羅魚勐一顆緊張不安的心,他發現自己的呼吸都已經變得如此沉重。
再堅持一下,總指揮,無論如何再堅持一下,很快就能夠沖過去了,半小時,不,也許再隻要二十分鍾就夠了。
但這二十分鍾總指揮能堅持下來嗎……
後院也快要支撐不住了,這裏遠遠不如前院那麽堅固,除了花園深處的那個矮腳樓。
幾挺機槍還在噴吐着火舌,槍管已經打得通紅,把自己當成機槍手使用的鄭永,身上已經帶了幾處傷,雖然都不緻命,但大量的失血卻讓鄭永感覺到有些眩暈。
死神好像正揮舞着鐮刀,猙獰的站在面前,随時都在準備收取着自己的生命。
“撤吧,總指揮,往花園那撤吧!”幾名士兵一齊叫了出來。
誰都能夠看得出後院的地形已經無法抵擋住島國軍的進攻了,花園那的矮腳樓成爲了最後的希望。
防禦方的華夏士兵開始逐節抵抗後撤,當撤退到花園的時候,士兵們催促着鄭永進入了矮腳樓,同時以花園内的假山、樹木爲依托進行不斷抵抗,而在矮腳樓前的一條小溪成爲了阻擋島國軍前進最有利的武器。
幾個錯落有緻,彼此相通的小岩洞坐落在小溪中,每年到了梅雨季節,當小溪和這些小岩洞中注滿了水的時候,川流不息的溪水會在這些小岩洞裏奏出美妙的音樂,這也是吳家大院最出名的景點之一“八音澗”。
據說在吳家全盛的時候,一些達官貴人到達進士鎮後,總會住在吳家大院,選擇在梅雨季節欣賞這一大自然創造的奇迹。
但現在八音澗奏響的不是什麽美妙的音樂,而是一幕死亡的樂章。
溪水已經不再清澈,上面漂浮着幾具屍體,溪水已經被血水染紅,放眼看去陰森恐怖。
彌口昆三郎怎麽也想不到,已經打到這裏了,華夏士兵退無可退,卻居然出現了這麽一道天然的防禦陣地。
他原本最喜歡欣賞景色,從島國到華夏,幾乎他駐軍的每一個景點,無論戰争多麽緊張,他也總會想方設法去看一下,拍上幾張照片,然後寄回國内的妻子。
但眼前這個大自然的奇迹,卻似乎成爲了最大的諷刺……
這裏是一個絕佳的射擊點,架設在矮腳樓最高處的機槍,能夠很好的控制住對面正在不斷發起沖鋒的島國軍。
矮腳樓裏有十一個人,兩挺機槍;八音澗附近還有幾十名士兵,這是吳家大院華夏軍隊能夠使用的全部力量了。
“總指揮,手榴彈!”趁着換彈匣的功夫,趙慕嘉把幾顆手榴彈放到了總指揮的身邊。
拿起手榴彈,鄭永沒有扔出去,而是把它們綁到了自己身上。
這是留給自己的,一旦這裏也無法守住,他們已經退無可退,拉響身上的手榴彈将是他們最後的選擇。
他看到黃羽欣、趙慕嘉……矮腳樓裏所有的人都學着他的樣子把手榴彈綁到了身上。
“就一下,這麽一拉,什麽都感覺不到了。”看到黃羽欣忍受着傷口的痛楚,把幾個彈匣放到了自己身邊,鄭永裂嘴笑了起來。
“你還笑。”黃羽欣白了他一眼:“恐怕這一仗你自己早等了很久了吧?整天看着那些老部下在前線打仗心裏怕憋壞了吧?”
鄭永笑得更加燦爛了,痛快,今天打得真的是痛快了。
“總指揮”這個名頭現在和自己一點關系沒有,現在自己的身份,就是一個努力殺敵的士兵。
吳家大院外忽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鄭永側耳聽了一下,面上露出了興奮的光彩。
“我們的人,是我們的人,那是捷克式機槍的聲音,小鬼子可沒有這樣的槍,聽,快聽,趙慕嘉,你小子聽到沒有?”
趙慕嘉沒有回答他,鄭永扭頭一看,自己的副官已經死了。
他早就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一直都在忍着,強行忍着,當到了矮腳樓的時候,他再也支撐不住了,在這裏,他履行完了自己最後的職責……
“傻子,傻子,現在死……”鄭永抿着嘴說道,他發現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這小子怎麽就這麽離開了自己……
雙方都在和時間賽跑,這是雙方最後的較量了。
無論使能咬牙堅持到最後,都将會赢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鄭永看到一些鬼子已經沖過了小溪,那些防禦着的華夏士兵正在用自己的勇氣和沖過來的鬼子殊死拼殺。
他們不能退後一步,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他們的身後是鄭永。
第三戰區最高司令長官!
又是一批鬼子沖了過來,那些華夏士兵已經抵擋不住了,一個接着一個倒在了自己的防禦陣地。
沖過來的鬼子不顧八音澗上還在射擊着的少量華夏士兵,而是狂叫着向矮腳樓的方向沖了過來,對過那個堅固的樓房,很明顯就是這次最終目标藏身之處。
“準備吧。”鄭永微笑着說道。
黃羽欣也微笑着點了點頭,矮腳樓裏所有的士兵們都微笑着點了點頭。
時間已經到了,殉國的時候也已經到了,甯死不做俘虜,他們并不覺得有什麽遺憾,起碼他們覺得驕傲,他們和總指揮一起進行了一場最勇敢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