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有政府的難處,醫生……”
鄭永想了一會,還是覺得有些事情無法和醫生說。
“打個比方,當初德國1914年開始的那場戰争,如果不是因爲基爾港的那些叛徒,德國未必就會輸掉這場戰争。所以,有些事情是我們永遠無法把握的。”
“你似乎對德國的事情非常熟悉。”施奈德醫生換了一鬥煙。
“實事求是的說,1914年開始的戰争,德國戰敗了,而貴國是戰勝國,但聽您的意思,卻一點也沒有戰勝國的喜悅……”
“戰勝國?”鄭永譏諷地笑了一下。
“當初我們還是北洋政府,認真的說,北洋軍還是很能打的。但是,當他們抵掌權政以後,卻開始發生了質變。在我看來,我們這個戰勝國甚至還不如戰敗國。”
施奈德沉默了下來。
對于華夏的很多事情,他想自己應該是很清楚的。
這位鄭将軍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看起來他非常沖動,往往會做一些在嚴謹的德國人看起來難以理解的事情。
但偏偏有的時候他又非常的冷靜,冷靜到你完全無法想像。
施奈德以爲自己已經完全看穿了這個人,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錯了。
“您認爲華夏的戰局會向什麽發展?”施奈德好奇的問道。
“大戰,一場全面的大戰遲早都會到來。”鄭永靜靜地說道。
“中日之間的全面戰争将無可避免。”
看了一眼施奈德,他又說道:“甚至是世界性的戰争,你相信嗎?”
施奈德聳了聳肩,這隻有上帝才能知道了。
這時候,施奈德忽然說道。
“知道嗎?在您受傷以後,春妮一直在陪伴着您,我甚至幾次看到她偷偷的爲您哭了,哭得非常非常的傷心,連我這個老人看了心裏都覺得難過……”
見鄭永沉默在那,施奈德表現得非常不滿。
“我很想知道這是爲什麽,将軍。難道您不知道春妮愛您嗎?爲了您,她甚至在以爲獻血會死掉的情況下,依舊毫不猶豫的獻出了自己的獻血。這樣的女子,難道不值得您愛嗎?”
醫生無法忘記,在鄭永被送進醫院之後的春妮。
春妮哭得非常傷心,她以爲鄭永快要死了。他流了那麽的血,血都快要流幹了啊
她哭着求施奈德醫生,把自己曾經捐出的血給鄭永哥,她認爲自己的血可以救鄭永哥的命。
隻有施奈德醫生自己知道,一個a型血的人,是無法把血輸給b型血的。
但施奈德醫生卻說了生平的第一個謊言。
“我可以對着上帝發誓,你的血一定會流到鄭将軍的身體裏!”
春妮終于放心了,自己的血可以救了鄭永哥,從此後鄭永哥的身體裏将流淌着自己的血……
“因爲我随時都會陣亡。”
鄭永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陣亡,你知道嗎?春妮就會成爲一個寡婦,寡婦你清楚在華夏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她從此以後隻能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人關愛她,沒有人照顧她。甚至在她死了以後連爲她哭的人也都不會有……”
施奈德醫生完全不能明白。
爲什麽,爲什麽一個女人在失去了丈夫以後就不能再嫁?
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華夏話。他甚至還學會了用毛筆寫華夏字,但對于華夏人,他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的不了解。
春妮、或者是面前的這位将軍……
他一度以爲這位将軍會變成另一個軍閥,但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推了開來,拎着一個小鍋的春妮走了進來。
“鄭永哥!”
春妮的臉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興奮和快樂。
施奈德醫生知道他們之間一定有很多話要講,他悄悄的離開了病房,把這個空間留給了他們……
“戰争已經越來越激烈了,這次的戰争華夏人稱其爲‘第三次奉天保衛戰’。
就在今天發生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戰鬥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奉天城的最高長官鄭永将軍,竟然親自帶着他的衛隊沖了上去。
他奪回了陣地,也受了傷,肩膀上和腿上。傷得不是很重,但長時期的流血卻使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看看起來非常虛弱,并且已經昏迷了過去。
據擡他從前線下來的士兵告訴我,他們的将軍帶親自拿着一挺機槍,一直就戰鬥在了第一線。
而正是在這種精神的感召下,所有的士兵都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他們用60多人的傷亡重新奪回了原本屬于他們的陣地。
現在讓我來介紹一下這個我眼中的瘋子,鄭永将軍。
是的,我一直都認爲他是個瘋子。
他神奇的出現在了奉天,就在島國人即将占領這座城市的時候。然後他帶着他的部隊進行了最頑強最慘烈的抵抗。
他的年齡僅僅隻有21歲,然後他帶着一群并不比他大多少的軍官,在這裏創造出了一個接着一個的奇迹。
從一個低級軍官,到一個将軍,他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我想,隻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就是他得到了上帝的眷顧。
奉天城裏的傷員越來越多,能夠戰鬥的士兵越來越少了,但在這個瘋子将軍的帶領下,他們依舊不願意失去任何一寸土地。
這個城市也許最終會失去,但這座城市永遠不會被征服。
就如同這個民族一樣……
今天,又有幾百個勇敢的士兵失去了生命,他們甚至無法得到一塊墓地。
我可以告訴所有的人,這個民族有一個信仰,就是認爲人死了之後,必須葬在棺材裏,靈魂才可以升到天堂,否則将永遠隻能在地獄徘徊。
但是,沒有那麽多的棺材提供給他們。戰死的士兵隻能被草草地掩埋。
我曾經問過一個負傷的士兵,我問他害怕嗎?他毫不猶豫的告訴我害怕。于是我又問他既然害怕爲什麽還要打仗?
他告訴我,有個無賴闖到你的家裏,企圖奪走你的房子,霸占你的妻子,就算心裏再害怕,也一定會和這個無賴拼命的……
一個簡單的理由,簡單得讓我爲之流淚。
就是這樣的一群士兵,他們甯可死後因爲沒有棺材而下地獄,他們也勇敢的繼續戰鬥着,一直到自己再也無法拿起槍爲止。
他們,不,我們,我可以驕傲地告訴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我很榮幸的認識了這些士兵,我很榮幸的成爲了他們之中的一員。
也許,這是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最值得懷念的事情。
我們還會繼續戰鬥下去,一直到我們再也無法拿起槍爲止。
爲了自由,爲了尊嚴,還有我們的榮耀。
讓我告訴一句那位瘋子将軍曾經說過的話。
‘精神不死,則民族不死’。
還有一句他常說的話,我也一定要讓全世界都知道。
“不投降,不撤退。萬衆一心,恢複家園!’
我們可能會失敗,但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從精神上打敗我們。
現在是12月1日的淩晨了,戰鬥很快又要打響了。我得休息,我必須養足了精神,去迎接新的一天到來,去繼續照顧那些可愛的孩子們。
爲我,爲奉天,爲那位瘋子将軍祝福吧,我所有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朋友們。
上帝保佑奉天,上帝保佑華夏,上帝保佑瘋子将軍。
彼特沃爾夫岡馮施泰德。1931年,12月1日淩晨。”
他掩好了日記,想了想,然後離開了自己的卧室,叫醒了司機,去了奉天無線電總台。
幸好,今天值班的軍官他認識,是那個叫羅魚勐的。
“我要和我在上海的朋友發報。”施泰德認真的說道。
“這恐怕不行,醫生,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職權範圍,沒有師座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和外界聯絡。”羅魚勐斷然拒絕道。
“孩子,你聽我說,我不是你們眼裏的間諜。”施泰德認真地解釋着,并且把手中的日記塞到了羅魚勐的手裏,指着它焦急地說道。
“我的那位朋友是個記者,我要把我的日記發給他,這很重要,對我和奉天來說,我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