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哥,你回來了,有位先生已經等你很久了。”
才從司令部回到家中,春妮已經迎了上來,接過了鄭永手裏的物什。
自從和春妮重逢後,鄭永就把她安排在了自己的家裏。春妮老實、本分、勤快,把鄭永不大的房子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而且春妮最大的好處就是從來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該問的話不問,不該說的話不說。
“先生?什麽先生?”鄭永微微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問了,可那位先生不肯說。我想着來找你的,肯定都是有重要的事,所以就讓那位先生在客廳裏等你了。”
鄭永點了點頭,讓春妮幫自己倒杯水來,自己走進了客廳。
“舅舅?”
才一進客廳鄭永立刻失聲叫道。
魏含之!
鄭永怎麽也想不到魏含之居然出現在了奉天。
“恒淵……”魏含之站了起來,走到鄭永面前,仔細打量着自己的這個外甥,鄭永發現魏含之的眼眶有些發紅,魏含之歎息了一聲說道。
“恒淵,我已經……我已經聽說過你娘和大奶奶的事了。壯烈,大奶奶壯烈啊。你娘,你娘也……哎,不說這些傷心事了……”
鄭永趕緊請魏含之坐了下來,春妮進了把杯水放在了鄭永面前,又爲魏含之換了杯茶,然後羞澀的笑了下離開了客廳。
“恒淵,這姑娘是?”魏含之疑惑地問道。
“哦,是我認的一個妹子。”鄭永把春妮的事大略和魏含之說了一遍。
“哦,我還以爲是你的……”魏含之解嘲似的笑了一下:“說到這,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婚事也該操心了。你娘現在不在了,我這當舅舅的得幫你上着點心……”
鄭永支支吾吾的應了聲。
“算了,不說這些了,知道我這次來做什麽嗎?”魏含之捧起茶碗喝了一口。
鄭永很快就想起了什麽:“舅舅,您就是南京方面來的特派員?”
“不錯。”魏含之點了點頭:“我就是總司令派來的。”
鄭永一下沉默了下來,他現在摸不清魏含之來這的目的。
“恒淵啊,你比以前成熟多了。”魏含之贊許地笑了一下,說道。
“記得那次爲了大帥的事,你還被我關了禁閉。不錯,不錯,當上了這個司令長大了很多,現在你應該知道當初我爲什麽竭力阻止你了吧。”
因爲你是南京方面的人,鄭永在心裏說道。
當初奉軍和國民革命軍作戰,張作霖敗出北京,做爲南京政府的人,巴不得這個強悍的對手能死在别人手上。
“現在看起來我錯了,錯了。”魏含之自責地說道:“如果大帥還在的話,那些島國人絕對不敢那麽猖狂。小六子和他父親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了啊……”
說了會,他把話轉到了正題上。
“恒淵那,咱們兩個我也就不和你轉彎抹角了。聽說你打了一個大勝仗,心裏對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鄭永沉默了下,說道。
“以奉天孤城之力,我現在能做的隻有被動防禦。但如果能得到政府的全力支援,我有信心帶……不,在蔣總司令的帶領下和日寇決一死戰!”
“恩,你對南京政府和蔣總司令怎麽看啊?”魏含之慢悠悠地問道。
鄭永站了起來說道:“誓死效忠國民政府,誓死效忠蔣總司令!”
“坐下,坐下,說了咱們兩個不用這樣。”
魏含之揮揮手讓他坐了下來。
“你的話我會原樣帶給總司令的。”
鄭永遲疑着問道:“舅舅,總司令對奉天的态度是?”
“沒有态度。”
魏含之的回答讓鄭永怔在了那裏。
沒有态度?這是什麽意思?
從知道魏含之身份的第一刻開始,鄭永已經做好了任何最壞的打算,嚴厲的斥責,甚至當面撤消自己的一切職務等等。他早就做好了拒不受命,繼續帶着奉天抵抗的主意。
但現在魏含之的回答卻讓他無法弄清楚委員長的真實想法。
“政府隻是完成了形式上的統一,實際上依舊是各地軍閥割據,而這也是總司令最憂心忡忡的事情。”
魏含之手裏把玩着一根香煙,鄭永正想爲他點上,幾乎沒有任何不良愛好的魏含之擺了擺手。
“鑲外必先安内,這是絕對不容許動搖的政策。一個國家自己内部的事還沒有弄好,怎麽去和島國人打啊?軍閥之間爲了一點蠅頭小利你争我奪,完全不體恤政府難處。制定好的政策到了地方上形同一張廢紙。
還有些個搞武裝割據,完全視國家統一大業于不顧,這些事情不能做好,抗敵何從談起?這隻會使國家走向滅亡,使民族走向滅亡。不是總司令不想打,而是地方上的豪強們不給總司令打的機會。
總司令其實心裏是最恨島國人的,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
當年總司令考入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學習炮兵。學校裏的教官多是島國人。島國軍事強盛,從未把華夏人放在眼裏。因而趾高氣揚,絲毫不掩飾對華夏學生的蔑視。
一次衛生課上,島國教官拿出一個土塊,把它比作華夏,并進一步解釋說。
‘華夏有四萬萬人,而我手中的那個土塊正好有四萬萬個微生物。’
堂的堂華夏人,怎能甘受其辱!坐在座位上的總司令怒火中燒,不顧軍紀走上前去,用力奪過教員手中的土塊将其掰成八塊,随後怒視着教官高聲問道。
‘島國有五千萬人,是否也像五千萬個微生物,寄生在這土塊的八分之一中?’
不可一世的教官頓時被問得啞口無言,但很快他用手指着總司令威脅道。‘你是一個革命分子!’
當時在軍校中,學員是不允許這麽做的。被指認爲是革命黨更是掉腦袋的事。
恒淵啊,你想想總司令年輕時尚且如此,到了現在又怎麽會不想抗敵呢?”
魏含之說的這個和委員長有關的故事,鄭永以前倒也聽說過,不過魏含之現在說起其中又有什麽含意?
魏含之繼續微笑着說道。
“恒淵,這就是總司令對待島國人的态度,但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鑲外必先安内,絕不動搖。可是現在外界的壓力很大,都把責任推到了政府的身上。那些政敵們趁機掀風起浪,紛紛借機指責總司令啊。還好,你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鄭永終于明白了。
是的,還好自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誰說國民政府不在抵抗?誰說東北軍不在抵抗?自己不正是在指揮着“東北軍”在奉天與島國人血戰嗎?
東北問題上的打還是不打,都是一件十分頭疼的事情,但就在這個時候自己出現了。
于是,自己就成爲了一面旗幟,一面繼續抵抗的旗幟。
鄭永忽然之間覺得有些滑稽。
說到底,無論自己打成了什麽樣子,都永遠隻是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我明白了。”
鄭永忽然也笑了起來:“我會繼續打下去的。”
魏含之正想說話,卻聽鄭永又繼續說道。
“但我隻是爲了奉天而打,爲了東北而打,爲了民族和軍隊的尊嚴而打。”
“還是那麽的倔強。”魏含之微微歎息了一聲。
“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你不會得到任何實質的支援的,從現在開始一切的一切都必須靠你自己來完成了。一直到……”
“一直到我殉國的那一天。”鄭永的神情非常坦然:“請回去告訴總司令,一切的後果鄭永都将獨立來承擔。”
“未必就那麽絕望了。”魏含之忽然說道。
“你打死了39混成旅團的嘉村達次郎中将,活捉了大野平谷少将,這是一場了不起的勝利。如果你能再取得幾次勝利……”
說着魏含之低聲對鄭永說了些什麽。
鄭永神色瞬息幾變,疑惑地望着魏含之。
“好了,我隻能對你說這麽多了。”魏含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外甥,我不會看着外甥殉國的,況且,我看總司令的意思也對你非常器重。”
“謝謝舅舅。”
這次的謝謝兩字是鄭永真心實意說出來的,爲了自己這位舅舅魏含之當真是絞盡腦汁。
“對了,舅舅,張忠華叛變投敵了。”鄭永忽然說道。
魏含之笑了一下,捧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我說,您的老部下張忠華叛變投敵了。”生怕魏含之沒有聽清,鄭永又說了一次。
魏含之笑了笑:“恒淵啊,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能隻看表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