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定國幾乎在那嘶聲厲吼着叫道。
“三百七十多個!”
“傷亡那麽大嗎?”
鐵定國不禁怔了一下。
近六天的時間,學生營的傷亡爲二百九十一人,但在這兩天不到的時間裏,傷亡率竟然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
鐵定國重重地歎了口氣。
缺少了火炮和飛機的有效支援後,日本人得以肆無忌憚地轟擊自己的陣地。整隊整隊的東洋士兵在炮火的掩護下,發起了一次比一次瘋狂的沖鋒。
光是昨天一天,日本人的沖鋒次數就達到了駭人的三十九次。
陣地前,陣地上到處都是屍體,在這樣惡劣的狀況下陣地依舊還在自己手裏,也算得上是一個奇迹了。
第八天了,在北大營已經是第八天了,離鄭永規定的堅守八天的死命令,還剩下了最後一天。
可這最後一天,自己和兄弟們能熬下去嗎?
那些東洋人又壓上來了,密密麻麻的就和螞蟻一般。
那熟悉的槍聲幾乎不用自己的命令,又在戰場上響起。陣地上和陣地外不斷的有人中槍倒下,然後後來者會毫不猶豫的接替他們的陣地,或者踩着他們的屍體繼續前進,這一切早就已經讓人熟悉而麻木。
在怯弱的人到了這裏,也會完全的忘記死亡的恐懼,因爲他們每時每刻都在面對死亡。
當你的槍射倒一個敵人,你永遠猜不出下一個被射倒的會不會是自己,這就是戰争的法則。
機槍的槍口在那跳動着,機槍手們的動作完全是機械的,似乎他們要做的,就是盡快把彈匣裏的最後一顆子彈打出去。
一個士兵舉着手榴彈站了起來,他試圖将手榴彈扔出去,但他才剛剛站起來,很快就被子彈撩倒在地,接着,手榴彈就在他身邊爆炸,他自己,連同他身邊的一個同伴,一起被炸倒在了自己的手榴彈下。
一個日本的軍曹正在那指揮着隊伍沖鋒,但他沒有發現,一枝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準了他。
槍響了,正好命中這名軍曹的腦袋,瞬間,腦漿和着鮮血流了出來。
沒有人會爲此憐憫,包括敵人和自己人,後面的士兵很快踏過了他的屍體,繼續絕望的向着前面沖鋒。
天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沒有人會去關心這個問題,士兵們唯一關心的,就是如何盡快完成這次沖鋒任務,如何能活下來,僅僅如此而已。
日本人再一次退了下去,但北大營的陣地上卻聽不到一點歡呼。
一片靜悄悄的,靜得讓人害怕,間雜着的聲音,隻有嘔吐的聲音,大口大口的嘔吐,恨不得能連自己的肝髒一起嘔吐出來。
“報告……傷亡……”
這八天來鐵定國都忘記自己多少次發出這樣的問話了。
“報告傷亡!”鐵定國提高了自己的嗓門。
還是沒有人回答。
“趙正,趙正人呢!”
他在那叫着1連長,每次都是1連長向他彙報的傷亡數字。
“長官,連座,連座已經陣亡了……”
邢亞創的回答讓鐵定國怔在了那裏。
1連的連長趙正剛才還在自己的身邊,怎麽現在就不在了嗎?
他接着看到了趙正的屍體被人從土裏刨了出來,渾身上下都被子彈打穿了。
那張曾經年輕熱情的臉龐,如今成了一片死灰色。
鐵定國不敢相信,趙正就這麽死了……
……
“你叫什麽名字?”
“報告長官,我叫趙正!”
“好,今天打得不錯,我的1連長昨天陣亡了,現在就由你來接替他的位置!”
“謝謝長官信任,趙正一定不辜負長官栽培!”
“小子,給我好好的幹,回到奉天,說不定老子營長的位置都是你的!”
“報告長官,趙正不想當官,趙正隻想保衛咱們奉天,殺光這些東洋人!”
鐵定國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那天自己委任趙正爲1連長的時候,這個年輕人慷慨激昂的回答。
這個年輕人再也當不了營長了,他的忠魂永遠長眠于此……
“還有多少軍官陣亡?”鐵定國默默地問道。
“長官,光咱們1連,1連……連長,連副,還有幾個排長,全都……全都陣亡了……”
邢亞創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是嗎?都走了啊,都殉國了……”
鐵定國呆呆地說着,自己親手掌握的1連,竟然排級以上的軍官全部犧牲了?那麽其它的連隊也許和自己這一樣吧。
“邢亞創,現在由你擔任1連連長,去指揮你的隊伍吧。”
“是的,營座,1連長邢亞創向您報告。學生營1連原有戰鬥人員198人,現不到80人。1連哪怕戰至于最後一人,也絕不放棄陣地!”
邢亞創抹了抹眼淚,大聲的對自己的營長說道。
“咱們原來一個連能頂别人兩個連啊,現在居然連八十人都不到了嗎?”
鐵定國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着,忽然發現味道不對,他看了一眼,煙身上全是血,殷紅殷紅的。
他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忽然也大口大口嘔吐起來。他吸的不是煙,是血……
“今天是最後一天,告訴所有的兄弟們,今天是咱們在北大營的最後一天了。”
鐵定國擦了下嘴,疲倦地揮了揮手。
1931年9月24日,北大營攻防戰開始。
五百忠勇之學生兵,在這塊奉天的門戶之地,流盡自己的鮮血。
1931年10月1日,這将是他們在北大營的最後一天,當戰鬥結束之後他們中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出這塊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