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剛進來的時候吓了一跳,若是整座觀星台裏面全是藏書,即便陳元曾經在裏面留下過什麽手稿也很難找到。
這座觀星台的設計尤其精巧,明明四處不見窗,卻有光從四面透進來。
天光暗下,四面牆上繪制的星圖上鑲嵌的夜明珠越發明亮,屋内冷光如霜,竟似月色。
“渾天監竟然這麽有錢!”崔平香忍不住道。
張巍歎道,“咱們渾天監也曾有過煊赫的時候,這些都是百年積累。”
崔平香環視一圈,“光是牆上的夜明珠都有幾百上千顆了吧?”
張巍笑道,“大都是螢石。隻有幾顆緊要的星子是随珠。”
随珠也就是夜明珠,崔凝不知二者有什麽區别,但仰頭看見懸在高處那顆有兩個拳頭大小的球體,光線明亮幹淨,必不是凡品。
張巍帶崔凝順着樓梯上行。
接近頂層時已經能聽見清晰的水聲,待樓梯轉彎,一個巨大的球體映入眼簾。
崔凝震驚的看着面前東西,“這是?!”
“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于天内。”張巍道,“這便是渾象。”
球體上刻畫星宿、赤道、黃道等,整個球體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轉動。
崔凝隐約記得在哪裏看過記載,“象天之器,以水激之,以水銀轉之。”
“正是。”張巍推開一側的小門,“崔大人這邊請。”
崔凝收回目光,跟着穿過小門,發現後面是一道懸廊,穿過懸廊才真正到了藏書閣。
百年積累的玄門書籍十分豐富,三開間的屋子裏滿滿當當,查起來不容易,不過比崔凝一開始想象的要少很多。
藏書閣管事見來人有些吃驚,連忙近前行禮,“見過少監,見過幾位大人。”
“可能查到渾天令平時都看過哪些書?”崔凝問。
管事愣了一下,看向張巍。
張巍道,“這位是監察司崔大人,你據實回話便是。”
“是。”管事道,“回大人,渾天令已閱遍此間藏書。”
“看完了?”崔凝不可置信道。
“什麽?”張巍反應慢一拍,轉頭看了一圈藏書,雖算不上浩如煙海,卻已是書盈四壁,他在渾天監這麽多年尚未看完一半,陳元才來多久,怎麽可能看完?
管事見兩人皆是不信,不由想起自己剛開始每天驚掉下巴的時候,“渾天令接任以來,風雨無阻,每日從卯時到亥時,連午間都隻隔間簡單用膳,且看書極快,半年便看完了書庫。”
剛開始管事還以爲他隻是随便翻翻,心中不以爲然,偶爾故意出言試探,愕然發現少年竟然不僅将書中内容都記下,亦對其中内容頗有見解。
崔凝無語,陳元都不睡覺嗎?白天長在書隔裏,晚上還要觀星。
“聽聞聖上格外開恩,放掌令大人出去了,不知崔大人前來是……”管事面露擔憂。
“先前渾天令向聖上獻了一卷觀星手稿,聖上分外看重,賜名《武元星占》,又下令仔細收集他的其他手稿,以免不慎流失。”崔凝道。
管事欣喜不已,搓搓手道,“我就知道掌令大人不是凡人!這可真是苦盡甘來啊……”
說着說着,他心中覺得有些奇怪,收集手稿隻管問渾天令要便是,爲何要專門派監察司的人過來?
管事還想再問,卻見崔凝已經走向書架,隻好閉嘴跟了過去。
滿屋子的書,便是不看其中内容,一本本翻過去恐怕也得一兩個月。
崔凝随手翻了幾本,又問管事,“掌令可有東西留在這邊?”
“回大人,并沒有。”管事道。
“他最後一次來是何時?”
管事聽着這些問題,心中疑惑更深,“六天前的夜裏。他巳時初過來,并未進書閣,在渾象前看了一個多時辰。”
“看渾象?”崔凝暗想,他會不會在渾象裏藏東西?
“其實掌令大人一直對渾象、渾儀很感興趣,以往每次看書累時候就會去看渾象。”
管事沒有家小,孤身守藏書閣三十年,二人都不太會與人相處,話也都不多,可整日爲伴,時間久了難免有些在意。他想起那天晚上聽見動靜便打着燈籠來瞧瞧,卻見白衣白發的少年立于渾象前,整個人被随珠冷光籠罩其中。
他站在門外懸廊上,隻覺不敢高聲語,唯恐驚天人。
管事忍不住問,“大人,是不是掌令大人出了什麽事?”
崔凝握緊手中的古籍,指尖微微泛白,“他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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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管事反複咀嚼這兩個字,半晌才反應過來其中意思。
崔凝放下書,轉身出了書閣,崔平香立刻跟了出去。
“大人?”管事問張巍,“掌令……怎麽會突然……”
“莫問了,我在這待了兩天,哪知道外頭發生的事,唉!”張巍長歎一聲,“還以爲聖上終于要正眼看看咱們了,也不求當年那般……唉!”
管事在渾天監三十年,經曆過從前的風光,如今風燭殘年也沒那麽多想頭了,生死亦已看淡,隻是想到那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少年竟如流星滑過天際,仍禁不住扼腕惋惜。
張巍跟出去,看見崔凝圍着渾象轉悠,不像是好奇,倒像是在找什麽。
崔凝擡頭,“張大人,你方才說渾天儀有異,不知有何異狀?”
“也不知是否與近來天象有關,總覺得它運轉變慢了。”張巍觀察了兩日,并未找到原因,聽聞崔凝有此問,連忙道,“大人可是發現什麽?”
崔凝怎麽會懂精密儀器,隻覺得有些巧合,“它從何時開始變慢?”
張巍沉吟,“無法确定時辰,大約就是這幾日。”
渾象并非突然變慢,變化也不是很明顯,若非張巍每日都要來看一眼,都未必能發現。
崔平香看見渾象一個圈的邊緣似乎突出一小塊東西,連忙探身仔細查看,“大人看那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張巍與崔凝立即看過去。
“那處本就有此構造。”張巍看了這麽多年,對渾象表面上的構造了然于胸,若多出一塊東西,不可能看不見。
然而,就在他正要移開視線時,忽然在恒顯圈上多了一顆極小的星,臉色突變,疾步上前仔細查,“怎麽回事?!”
全天星圖并非固定不變,自古以來,每發現星宿變化、錯漏,都會做出相應調整,渾象自造成以來就曾經改過兩次,這已是第三次了……
“一定是渾天令發現了新的星子!”張巍激動大喊,“掌事!掌事!快把星圖取來!”
掌事捧了星圖匆匆過來。
這一幅圖是對照渾象上的觀測記錄,若陳元對渾象上添了星,應該會記在上面。
張巍把圖攤開于案上,幾人圍過去,發現上面的确用朱筆添了一顆星,下帶了一個“甯”字,星圖底下空白附了一行注:嘒彼小星,恒顯于北,餘天授元年觀測至今七載,四季霜雪其變,今予名,甯。
有一顆辰光朦胧的小星,一直顯現于北方,我從天授元年觀測至今已經七年了,氣候轉變時這顆星即會變化,今日爲它取名“甯”。
全天星圖,雖然叫“全天”,但并不是所有星星都繪在上面,漫天星鬥多如牛毛,哪裏是區區一張圖能夠載下?
凡記錄在全天星圖上的星子無不與人間節氣變化相關。
張巍激動不已,“這是恒顯圈的一顆小星。”
“何爲恒顯圈?”崔凝有些在意。
張巍解釋道,“在恒顯圈的星子,一年四季都看得見,已不會落到地平線下。這顆星微小,卻懸于夜空,永不墜落。”
崔凝微怔。
“诶呀,崔大人。”張巍歡喜之餘,有些不好意思,“渾天令的手稿之中一定有關于此星的記錄,不知……”
“嗯?”崔凝回過神來,“行,若是發現有記錄,我定命人抄錄給您送過來。”
張巍已迫不及待的想看,但考慮到今日失職,生怕惹煩了崔凝,叫人直接一狀告到聖上跟前。到時候别說看記錄,怕是人都沒了。
因此,崔凝不松口,他便也隻好暫時按捺住好奇心,“崔大人記得便好,記得便好。”
“那便不多叨擾了。”崔凝拱手。
崔凝帶着陳元遺物回到監察司,想再去看看他,卻發現崔況動作更快,早已叫人來把遺體帶走了。
“帶去哪裏了?”崔凝面上的腫已盡消,顯出疲态。
差役答,“崔小郎說,他有個院子,給了陳大人,算從陳大人自己家裏出殡。”
崔凝知道崔況盡幹些老成之事,小小年紀就把下半輩子全規劃好了,也一直在攢家當,卻不想他這麽快連院子都有了,“知道了。”
“大人,用飯吧。”崔平香拎着食盒進來,“魏大人交代廚房送晚膳過來。”
“嗯。”崔凝趁着擺飯的功夫,在裝着陳元手稿的箱子裏翻找。
她之前在觀星台已翻過一遍,星圖、星占、觀星記錄呈現的方式不一樣,因此很快便找到了那份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