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崔凝道。
魏潛摸到她左臂,隔着厚厚的棉衣辨不出具體情形,聽見她輕“嘶”了一聲,更是不敢下重手,遂沒好氣的道,“摸不清情況就随便接?”
“嘿嘿。”崔凝自知理虧,也不同他犟嘴,隻拿臉蹭蹭他的胸口,轉移話題,“五哥,你知道諸葛不離的秉性還答應她帶人回去抓捕?她說的‘留活口’很有可能隻是留一個活口。”
“嗯。”魏潛默默加快了行速,“既爲兇犯,早晚都要死,沒有區别。”
有區别的,崔凝在心裏道。
魏潛是個特别有原則的人,即便都是死刑犯,行刑日期判在哪一日他就一定會讓人好好活到那一日,絕不會提前一刻取他性命。
“你會覺得我這樣做有失公正嗎?”魏潛問。
崔凝搖頭,“五哥是爲了我吧?”
魏潛未答,崔凝繼續道,“我見識淺薄,也不知道你的改變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我私心裏是歡喜的。”
“我亦不知。”魏潛垂首,下巴輕輕蹭她的發頂,“我隻知道從來沒有哪一刻,我活的如此真實。”
他笑,“世人都道我魏家甯折不彎,卻不知,魏家家訓上也會寫着‘過剛易折’、‘至明之下至暗’這樣的訓言。我以前不懂,現在卻有些懂了。”
魏潛一身正氣,行事光明磊落,他往常也以這樣的準則要求自己,直到方才,内心深處迸發的惡念,竟如至暗夤夜,令他自己亦覺得不可思議。
至明之下是至暗。
從前,魏潛覺得這句話的解意是“越光明的地方,陰影便越濃重”,的确,這樣理解也沒有錯,但它之所以被寫進家訓,表達的并不是隻有表面意思。
人皆有欲,太過壓抑自己,并無益處。
魏潛忽然明白,“這大概是聖上一直把我留在監察司的原因。”
不爲外物所動,心中自有法度,然而也同樣不那麽懂人心。
“不是聖上把我變成了刀,而是現在的我隻适合做刀。”他心中釋然,同時對律法與人心也有了新的體悟。
崔凝悄悄伸手攏住他勁瘦的腰。五哥爲她破了一直以來的原則,于私心的确是歡喜,但她沒有說出在這歡喜背後的憂慮。她害怕自己令他身上濺上污點。
他不是個喜歡表達感觸的人,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憂慮才會說這麽多。
“五哥。”崔凝埋頭在他懷裏,聲音悶悶。
魏潛以爲她心中仍有顧慮,不料卻聽她緊接着道,“我怎麽會這麽喜歡你啊?每次我都以爲自己頂喜歡你了,沒想到還能更喜歡!”
從前仰望他,如今更貼近他。同是喜歡,感覺卻截然不同。
“嗯。”魏潛笑了一聲。
崔凝仰頭看着他的臉,悄聲道,“你心跳變快了。”
魏潛耳朵發燙,無奈的伸手把她腦袋按回懷裏,輕輕吐了一口氣。
回到監察司。
魏潛火速安排好一切,然後親自盯着醫生給她重新接手臂。
崔平香剛進監察司便得知崔凝受傷的消息,頓時臉色一沉,一陣風似的沖到暖閣門口。
“嗷嗷——”
暖閣中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那聲音,就像是被狠狠踩到腳的小狗,驚的崔平香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撲倒在門前。
崔平香穩住身形,滿心焦急地快步入内,“大人!”
屋内,崔凝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是把手臂接好了。
醫生諄諄叮囑,“大人的手臂這幾日定要好生養着,萬萬不能吃勁,反複脫臼日後若形成慣性就難辦了!”
“我知道了,多謝您。”崔凝認真應下。
魏潛送醫生出門。
崔平香湊到榻前,小心問道,“大人沒事吧?”
脫臼不算什麽大問題,但崔平香覺得天都要塌了,她又讓主子受傷了……
崔凝見她滿臉寫着“我完了”“沒希望了”“一切都結束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沒事!隻是一點小意外。”
若是她當時應對經驗足一些,甚至都可以避免。
“大人罰我吧!”崔平香噗通一聲跪到榻前,“是屬下保護不力!”
崔凝啧了一聲,“最近正是用人之際,先記下吧,等這個案子過了之後,你去跟青心學繡花。”
“啊?”崔平香以爲自己聽錯了,“繡花?”
崔凝點頭,信口胡謅,“昂。學繡花可以變得聰明細心。”
“這、這樣嗎……屬下領命。”崔平香半信半疑,不過終究是松了口氣。
崔凝隻是随口逗一逗崔平香,并不認爲今晚受傷是她的錯,假如當時她們一起上山,自己固然安全一些,但讓諸葛不離一個人面對二三十騎精兵,還是太爲難人了。
畢竟,還有個昏迷的詹師道,不容有失。
然而,若是當時她們帶着詹師道一起上山,被幾十人堵在山上,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好。總之以少對多,難免要落了下風,現在一切都順利得超出預料太多,崔凝覺得很滿意。
不得不說,那兩匹馬立了大功。
“韓開怎麽樣?”崔凝問。
崔平香道,“隻受了點皮外傷。我們原本還活捉了一個,但是那人自絕太快,未來得及阻止。”
崔凝打量她幾眼,“你沒事吧?”
“沒事!那些人還傷不到我!”崔平香驕傲了一小下,想到崔凝的手臂,突然又萎靡,頗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屬下定然好生學繡花。”
諸葛不離進來,柔聲問,“大人胳膊沒事吧?”
崔平香怒目而視,“說好了别人若想傷大人一根毫毛需從你屍體上踏過去呢?!”
諸葛不離輕笑,“那我也未曾食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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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手……”
崔凝清了清嗓子,“平香,手臂是我自己扯脫臼的,與旁人沒有幹系。”
諸葛不離走近崔平香,避開崔凝的視線含着笑用口型道,“傻狗。”
“你這條歹毒的臭蛇!”崔平香怒道。
崔凝歎了口氣,“平香?!”
“屬下失儀。”崔平香反應過來,又上了這女人的當,頓時血沖上天靈蓋,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先出去吧。”崔凝知道肯定是諸葛不離先撩撥,卻沒有爲她做主。
憑良心講,崔平香平時雖說憨了點,但并未真正犯過錯,她即使知道自己若保護不力會受罰,也從不曾違背過崔凝的意思。她不是個沖動的人,可是在諸葛不離面前屢屢不能自控,這可不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