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子道,“欸!今日正好有鹵肉臊子!您二位先坐。”
竈膛裏火尚未滅,廚子手腳麻利的燒水下面。魏潛和崔凝剛剛坐下,他便先送了幾樣小菜過來。
“五哥快先吃點墊墊。”崔凝想到他沒用晚膳,一身要事還聽自己唠叨到現在,不由有些懊惱和心疼,隻能揀着看起來還算可口的醋菘菜夾到他碗裏。
魏潛笑着吃了,也給她夾了一塊。
崔凝嘎吱嘎吱咬着菜幫子,酸酸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底,“五哥,對不起。”
“爲何突然道歉?”房内不甚明亮的光線,顯得他越發眉目深邃。
崔凝覺得他是明知故問,不由讷讷了起來。
“你沒有錯。你我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你不必忽略自己的心情來照顧我。若是哪一日我傷心難過,你可會丢下我獨自去用飯?”魏潛問。
崔凝立刻道,“那當然不會!”
“我亦不會。”魏潛笑笑,“你不必事事都以我爲先,我說過,若是非要計較,那也是我虧欠你,所以你任何時候都不必覺得不安。”
崔凝認真道,“五哥沒有虧欠我。”
“阿凝,如今我還年輕,我們之間差距的這點歲數尚不明顯,等到五十歲、六十歲……”魏潛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将來他也會比她先走一步,獨留她一個人在這世上。
魏潛一想到這些,便覺得自己虧欠她很多。以她的出身、相貌、性情,本可以尋一個年紀相當的少年結發,然後攜手終老。
“不會的,五哥!”崔凝聽懂了他未盡之言,心中有些慌,抓住他的手急急道,“日後我會監督你好好吃飯,不能太拼命,一定長命百歲。”
魏潛輕聲答,“好。”
崔凝這才眉開眼笑,“人生的早晚都是天注定,若往這上頭想,那都是因爲我生的晚了,才不能陪五哥一起走過少年時。”
隻是玩笑的話,卻令他動容。或早或晚,總歸是沒有錯過,這也是一種幸運吧,将來做了夫妻,彼此覺得虧欠對方,或許也不是件壞事。
“面來咯!”廚子端着兩碗熱騰騰的面進來。
崔凝默默收回手。
廚子沒有注意到二人的動作,一邊面放下,一邊道,“兩位大人慢用。”
比臉還大的碗,裏頭白白的面條上面蓋着紅油鹵肉臊子,旁邊還卧着一個用豬油煎至金黃的荷包蛋。聞到濃郁的香氣,崔凝肚子裏突然咕噜一聲。
“嗤。”魏潛笑出聲音。
崔凝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手上卻遞了雙筷子過去。
魏潛含笑接過筷子,對她瞪的這一眼很是受用。
從前女孩隻是一味信任崇拜他,覺得他是個完人,因此相處起來格外順從。若是他們一直這樣相處下去也不是不行,可他總覺得不應該如此。
魏潛一直清楚自己并不希望妻子的目光裏隻有仰望,然而沒有哪一刻,讓他如此清楚的意識到内心的期待有多麽強烈。
這種極其微小的改變讓他欣喜不已,連吃膩的臊子面都比平時香了百倍。
飯後。
兩人慢行遛食回監察四處。
崔凝走着走着感覺有一片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擡頭一看,發現居然又開始下雪了。
“五哥,阿元說後天……”她想到已經過了子時,又改口,“不,明天。明天就會出現太白經天。你說若是一直都陰天,是不是就看不見了?”
魏潛笑道,“傻話,又并非整個大唐都會是陰天,不過……”
青玉枝案發現場很快被控制,目擊者不算太多,這兩日監察司也有意控制流言,消息應當不會傳的太快。
除非别處也有人推算出天象,并且時時關注。
魏潛話鋒一轉,“不過從古至今,史書數次記載這一天象,每一次蔔卦預言都不相同。”
崔凝懂了,“也就是說……就算真的出現,那預言也未必準,說不定就是有人推測出會發生太白經天,然後利用天象弄出假的蔔辭,嫁禍給東宮。”
崔凝心中的憂慮不免又浮現,“所以聖上……”
聖上是查了陳元的過往,再加上他與前一代司言靈相似的模樣,很容易被人利用生事,這才将人囚禁在觀星台,如今答應放他出來,隻不過是用他重新蔔這一卦的報酬。
聖上的做法,是囚禁但也算是一種保護,如今陳元自己選擇出來,那當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了。
魏潛明白她的憂慮,其實還有一點或許崔凝并不清楚。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大力扶持佛教,上行下效,舉國皆信佛,處處都是新建的佛寺,道家正統都已逐漸沒落。
袁天罡李淳風早已仙逝,如今道門青黃不接,很難尋出這般人物了,就算有一些高人也隐于山野,上頭不喜,下面的人也不願傳出盛名。
如今除了已被害的懸宿先生,陳元是已知方術士中最靠譜的一個。
“罷了,人各有命。”崔凝歎了一聲,又問,“五哥晚上出去查了何事?”
魏潛道,“我分别查了青玉枝、宜安公主府和公主别苑的建造工匠。公主府原宅是工部修建,我拿到了圖紙,但她曾私下改造過,可能會有很大變動。至于青玉枝和别苑的工匠,已經查到一些眉目,具體情況還要等等消息。”
别苑與青玉枝的構造太像了。這種像,并非布局,而是指密室機關建造的方法。
民間能工巧匠很多,但是能把機關巧妙融入整體布局的本事并不是很常見。
“魏大人!”
易君拿着幾封信如匆匆而來,“于縣來信!”
魏潛接過信,疾步進屋,顧不得身上雪花,直接坐到燈下拆信。
魏潛一開始主要是想調查三十年前“鬼土”一事,隻是順帶查一查樓氏,沒想到抓到柳鹑之後,發現樓家似乎牽涉極深,他先前派出去的人倒是沒白費,如今也傳來了消息。
當年于縣出現大片鬼土,地方官員覺得不祥,欲瞞下此事,百姓走投無路集結數千人上京狀告,被府兵攔下,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持械互毆。
事情鬧得這麽大,當地官員未能如願瞞過,但他們在上報時做了手腳,隐瞞了事情的嚴重性。
那場沖突中,死亡人數達上百人,其餘百姓遭到暴力鎮壓,反抗者皆被捉去礦場以犯人身份做苦力,九死一生,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