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博聞強記,凡過目的文字就算不能一字一句都記得,也絕不會毫無印象。
這個卷宗,他從未見過。
這就很奇怪了,魏潛認識崔凝以前就已将監察司曆年來積攢下的卷宗看了個七七八八,自着手查案開始,又花費大半年重新細細過了一遍亦無所得,怎麽就忽然心血來潮随手查個案底便碰見了呢?
巧合之下,極有可能是某種必然。
有了這種揣測,饒是魏潛素來淡定也不由冒一身冷汗!
這世上除了少數幾個人,應該有旁人知曉崔凝是那個案子的幸存者,假如一切不是巧合,那麽又是誰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卷宗偷偷放入了監察司?!
“我先送你回家。”魏潛道。
崔凝有一肚子話想問,卻也知此地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聞言草草收拾了桌案,“走吧。”
雪夜寂寂,監察司門口的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
魏潛與崔凝沿街踏雪前行,随從趕着馬車遠遠的随在身後。
“自我升任監察佐令之後,有權查閱部分密卷,隻是......”魏潛看了她一眼,不忍繼續說下去。
“還是沒有對嗎?”崔凝蹙眉,歎道,“也怪我,小時候沒心沒肺,竟連山門在何處都不知曉。還有二師兄那個人慣會騙人,我從小到大不知被騙過多少回,卻仍未吃教訓,真信了什麽方外尋刀的鬼話。倘若......”
倘若她聰明一點,必不會耽誤查案的大好時機。
幾年來,随着查明真相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這種自責便越來越深。當年,她怎麽就那樣沒心沒肺,整日隻知道貪吃傻玩!
“阿凝!”魏潛停下來扶着崔凝的雙肩,俯身查看她表情,低聲輕斥,“不許鑽牛角尖。”
雖是斥責,但其實更多是無奈和心疼。
“想必你心裏很清楚,便是早早發現不妥,當時便返回師門,恐怕也查不到更多線索。”
其實魏潛還有另一個猜測,不過暫時沒有切實證據,不願說出來令崔凝又平白添了一樁心事。
隻是他不想說,不料崔凝卻自己想到了,“五哥。”
她忽然一掃頹唐,目光炯炯的盯着魏潛,“是祖父在阻止我查案,他一定知曉内情。”
魏潛怔了一下,便聽崔凝緊接着道,“當初我欲考刑部,祖父極力阻止,我心裏本來覺得有點奇怪,可他後來同意我考監察司,我便将此事抛到腦後了。”
刑部和監察司都涉及刑獄之事,職權有一部分重複,但實際上,二者并沒有太多相似之處。監察司是聖上耳目,監察朝野大事,其中當然也包括刑獄,但監察終究隻是監察,看似職權很大,但其實于刑獄上根本不掌握主動權。
監察司存錄卷宗是在刑部核準之後,如果刑部事先秘密封存了某些案件,監察司根本無法謄錄。
起初崔凝不懂其中區别,覺着都差不多,便以爲得償所願。
“他一定知道些什麽。”崔凝笃定道。
在她入仕之前,崔玄碧曾與她私下談話,言說師門一案背後似乎牽連甚大,切不可急躁,需徐徐圖之。那番話在崔凝當時聽來,可謂推心置腹,她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徐徐圖之自然沒問題,但若他暗中故意阻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崔凝說着,神情之中不免透出一絲難過,“五哥也早就想到了對不對?”
她望着他的目光純澈,魏潛竟一時哽住。
當初崔凝會回到崔家,是因爲崔家收到一封信,但送信之人究竟是誰卻不得而知?
魏潛猜測,若崔家所言皆是實情,必是崔凝師門尚有别的幸存者。就不知究竟是崔凝的師傅,還是其他人了......
魏潛最初以爲是崔凝二師兄,因爲當時道明雖身處必死之局,但崔凝畢竟沒有親眼看見他身亡。況且,也隻有他知曉崔凝藏身在密道。
後來道衍出現,魏潛覺着也不能排除道衍返回師門之後發現崔凝,于是他試探問了道衍,然而,并不是他!
魏潛沒有直接回答,“訂婚之前,崔尚書曾經私下找過我。”
崔凝不言,靜靜等着下文。
那日,茶樓中。
崔玄碧望着眼前俊朗的郎君,遲疑着問道,“若阿凝日後必有一生死大劫,你可願爲她擋?”
他問出這句話時,料想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得一句虛無飄渺的誓言,卻不想魏潛沉默片刻,問道,“因爲阿凝本非阿凝?”
崔玄碧雙目倏然微睜,滿面愕然。
“此事,晚輩很早便知曉了。”魏潛道。
崔玄碧的腦中翻湧過許多念頭,隻不過幾息便又歸于平靜,“你知曉此事,還願接受這門親事?”
“我願。”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很輕,卻分外堅定。
崔玄碧道,“既教你擔着事,是我崔家理虧,往後必不會虧待于你。”
“我求娶阿凝,是因心中所願,與旁的事情并無幹系,便是旁人含冤求雪,我亦不會袖手旁觀。晚輩天性如此,易攬是非,日後恐怕亦不能消停過日子,若說虧欠,也是我虧欠帶累了她。”魏潛道。
崔玄碧聞言默默盯了他片刻,才歎了口氣,“當年你師傅誇口‘長淵心性至純至真,世無其二’,如今我倒是有幾分認同了。”
誇贊之言,早年魏潛聽過太多,從來隻入耳不入心,是以心如止水,隻平淡問道,“既然晚輩有幸得幾分認同,您可否将阿凝師門之事告知?”
“這件事......”崔玄碧沉吟道,“我希望你暫緩查證。”
魏潛眉心蹙起,“我知曉此事背後定然不簡單,但說句冒犯之言,這天底能讓崔氏如此顧忌的人和事并不多,我是否可以猜測,此事與聖上有關?抑或,崔氏本身有參與?”
崔玄碧聽他句句緊逼,不禁無奈一笑,“你猜的對,又不對。其實,我亦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亦不知曉是誰向我崔家遞信,隻是有幾分推測而已。”
“願聞其詳。”
“觀主乃是平陽昭公主的舊部,當年平陽公主招攬綠林中人組建一支奇兵,承諾凡參戰得勝,所有戰利品皆歸他們所有,公主去世後,這支奇兵帶走的财寶不計其數。”
魏潛道,“事情過去這麽多年,即使有金銀财寶也花用消耗許多,天下富有者何其多,若想劫富,不一定非要選他們作爲目标,更不至于屠戮滿門。”
再說,聽崔凝叙述那晚的情形,那批人就是奔着殺人去的,絕不是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