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皇權,君王有所避忌才正常,聖上居然就這般輕巧随意的問了出來。
縱魏潛素來料事如神,也未曾想到聖上這麽不循常理,不過既是有問,他答了便是,“微臣想不到太子與楊别駕之間有何沖突,是以不知。”
聖上莞爾。
其實自從這個案子傳到禦案之上,魏潛并非是她問過的第一人,被問到的臣子無不驚訝,而後緊急想着應對的言辭,她瞧着當真有趣極了。
有道是“聖心難測”,從前君臣皆爲男子,想事情的思路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天子近臣想要揣測君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世人從未瞧在眼裏的女子,他們何曾費神去揣測過女人的心?更何況,聖上九五之尊,和尋常宅院裏的女子又截然不同。
然而,在登頂之前,聖上卻十年如一的觀察揣測男人。
被她問過的人之中,也有與魏潛同樣的答案,可是沒有一個似他這般不假思索。
魏潛垂首立在下頭,敏銳察覺那道審視的目光收回。
“聽聞此案能告破,‘小崔大人’功不可沒?”聖上語調帶着幾分調侃。
“是。”魏潛頓了頓,心念微轉,想到崔凝師門的案子,打消了爲她攬功勞的想法,如實答道,“此案起初是由崔巡察使主導,後來由于牽扯甚廣,才轉由微臣審查。”
聖上笑道,“方才問你太子之事,你不假思索,眼下提到小崔大人,你倒是慎重非常。”
雖聽着像是打趣,但深思起來似乎有些責備之意。
“忠君不難,隻需從心從實,但崔巡察使......是微臣的未婚妻......”
魏潛難得露出絲許羞窘之态,令聖上不禁笑道,“我記着崔二過完年該及笄了吧?”
“是。”魏潛答道。
聖上道,“明兒朕便幫你催催崔老大人,好叫你早日如願。”
魏潛萬沒想到聖上還有催婚的愛好,聞言抖了抖嘴角,俯身行禮,“微臣叩謝聖恩。”
時已入冬,夜晚更是寒冷。
魏潛從紫宸殿出來時,沒想到外面已經飄雪。高大的宮牆擋住寒風,雪花兒在宮燈的光線之中悠然飄落,倒是外面難得見到的美景。
魏潛看了幾眼,步入雪中,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聽見有人喚他。
那女聲低軟微啞,仿佛雪花窸窣落在人耳畔,清冷中又似有似無的帶着幾分纏綿,“魏大人。”
魏潛回首,瞧見一個撐着傘的女子從旁邊小道轉彎處的假山後面緩緩走出。她約莫花信年華,身披黛色披風,袖口邊角用彩絲繡着大朵昙花,清雅又不失貴氣。
魏潛目光在花上停留一瞬,旋即拱手道,“微臣見過公主。”
來人是宜安公主,高宗之女。
高宗女兒不多,如今尚在世的除了****與高宗所出的太平公主便隻有這位了。
宜安公主擡手名身旁宮女将傘和燈籠送至魏潛面前,“大雪路滑,魏大人當心。”
“多謝公主好意,微臣家中馬車就在宮外,便不占用公主的好物了。”魏潛自不會無故拂了一名公主的面子,隻是宜安公主盯着他的目光太露骨了。
宜安公主曾借着一次偶遇,對淩策言語暧昧。倘若如此便也罷了,驸馬病逝,她閨中寂寞逗逗未婚青年,倒也不是什麽可憎的事兒,但她同時又撩撥符遠,倒像是想要将二人全都收歸裙下的意思,将二人膈應的不行。
魏潛一直醉心查案,倒是沒單獨遇見過宜安公主,卻也從好友口中聽說過,此刻面對她的示好,那是斷然不能接受的。
宜安公主被拒,卻也不惱,反道笑問,“我吃人不成?竟讓魏大人避之不及?”
“公主言重。公主若是無事,微臣先告退了。”
魏潛行禮欲走,卻聽宜安公主道,“勞魏大人給符長庚帶句話。”
魏潛腳步一頓。
“他逃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宜安公主不等魏潛回答,又道,“魏大人好走。”
怪不得符遠這麽急着去了**!他走時隻說去曆練,竟然瞞的滴水不漏。
符遠滿心打算娶個貴女,若是被宜安公主纏上,名聲有損,此事怕是毫無指望了。
魏潛坐在馬車裏,垂目思索。
今晚的事,處處透着怪異。
****與高宗最後幾乎兵戎相見,宜安公主正是在兩人關系最僵的時候,高宗寵幸一個地位低微的妃嫔所得,如今聖上倒也沒遷怒,可也不可能待見她。
宜安公主沒有自由出入宮廷的權利,這麽晚了怎麽會在宮裏?
再者,符遠的去處又不是秘密,宜安公主有什麽話直接送信便是,又如何需要他來傳話?
魏潛想着,腦海中晃過一簇昙花,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天蠶絲......”
雪下一整夜。
次日,崔凝醒來時外面已經白茫茫一片,距離休沐還有些日子,她還要當值。
青祿幫崔凝梳頭,見她坐在鏡前打盹,不由道,“娘子昨晚沒睡好,不如告假在家休息吧。”
崔凝打了個哈欠,“你以爲我不想啊,可我才回來,今天得去述職。”
青心端着水進來,擰了帕子給崔凝擦臉,瞧着她懶洋洋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娘子,昨兒晚上謝郎君素衣捧鞭上門,被帶去了東院。”
青心猜測到謝飏上門請罪大約與昨**子被擄有關,如今她已不把自家娘子當成不懂事的孩子來看,有什麽消息自要禀報一聲。
“糟了!”崔凝頓時困意全消,忘記青祿正在梳頭,豁然站起來,“哎喲!”
“娘子!”
“娘子!”
青祿驚慌撒手,青心也吓了一跳。
“沒事。”崔凝擺擺手,又問青心,“打聽過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青心道,“奴婢不敢往東院打聽,隻聽說到今早都沒見人出來。”
崔凝想了想,“罷了,先别管這事兒,祖父自有決斷。”
“是。”青心道。
“你做的好。”崔凝贊許道。
青心雖常常管這管那,崔凝不大喜歡,但裏裏外外的事從來不出錯漏,用着也确實很省心。
待梳洗好,時間已經不早了,崔凝顧不得用早飯,急急忙忙出門。
上馬車時見小厮扛了一棵系着紅紙幹果的竹子插在自家門口,不由多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