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天氣越冷,轉陸路的第二天便下起了雪。
回程沒那麽趕,魏潛本想花幾天的時間帶崔凝去遊玩,但看着情形又擔心大雪封路,隻好作罷。
崔凝一路上吃吃睡睡,仿佛沒心事沒煩惱的樣子,但是魏潛知道,她心裏藏着師門的事,隻是平常有意無意的找事情把自己時間塞滿,否則一旦停下來,内心深處的情緒就會不可抑制的湧出來。
魏潛看着她偶爾對雪出神的樣子,有些擔心。
崔凝剛下山的那會兒不過是個稚童,對很多事情的理解沒有那麽深刻,比起痛失親長,更多的是惶恐,可是随着年紀漸長,痛苦和仇恨都越發清晰,一點點蠶食着她,而她絲毫沒有察覺。
一開始,魏潛選擇幫助崔凝是性格使然,他沒有辦法拒絕一個背負滅門仇恨的孩子,她像個溺水之人,憑着直覺抓住他,像救命稻草一樣,眼裏寫滿了希望和祈求,教他不忍拒絕。可現在,他發自内心的想查出真相,幫她報仇,哪怕最後的結果會将自己葬送。因爲,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悲傷迷茫,就像刀子一樣紮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魏潛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失去理智和冷靜,想不惜一切的保護眼前這個人,但這種改變,他并不抗拒。
二人回到長安時,已經接近年關,比起往年,整個長安熱鬧的過分,仿如回光返照般的狂歡。
這一切,皆是因爲女帝的一個決定——遷都洛陽。
洛陽建都,已經進行幾年了,滿朝上下心裏都有數,但消息一直沒有傳到民間,百姓都以爲女帝是因爲當年和高宗久居洛陽,心中懷念,所以才重修行宮。
許多人私底下傳,女帝之所以遷都,是因爲長安氣運衰竭,不利國祚,頗有些人心惶惶。
不過早些年尚是皇後的女帝與高宗長居洛陽,權利重心早已慢慢轉移過去,洛陽也被稱作“東都”,如今不過是更加名正言順而已,因而此事進行的還算順利。
女帝改洛陽爲神都,次年便要正式遷都,其實對普通百姓來說不痛不癢,反倒是官宦人家要開始忙碌起來了。
崔玄碧是兵部尚書,必定要第一批随行,所以崔家上上下下不僅要準備年貨,同時也要開始收拾,準備遷居洛陽。
盡管崔家曾經曆過多次搬遷,早有經驗,但這次恰與年關撞在一起,仍然太十分忙亂。
因此當崔凝回到家中,見到的便是所有人都忙到腳不沾地的情形。
來往婢女小厮都腳步匆匆,但是半點不見慌亂,甚至那些婢女在行走的時候裙裾輕揚,蕩成一朵半開的花兒,非但不見狼狽,反而越發優雅。第一次見這種場面的映桃和張氏突然變得畏縮起來。
“二娘子!”
“二娘子”
所有路過的侍婢都停下來行禮,然後在崔凝走過去之後,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崔凝剛剛進二門,青心青祿激動的迎了上來。其實自從崔凝進監察司之後,她們便沒有時時跟随在身邊伺候,但這還是頭一回這麽久沒見。
“娘子瘦了。”青祿抹着眼淚,心疼的不行。
青心臉上帶着克制的笑意,“也高了。”
崔凝瘦倒是真瘦了,卻并不是因爲吃了什麽苦頭,她一路上被魏潛照顧的很好,隻是正值抽條的年紀罷了。
“青心,這是映桃和張氏,一個擅女紅一個做得一手好菜,以後就歸你管了。”崔凝交代了一句,又道,“我先去見母親。”
青心欠身,“是。”
映桃是個膽子大的,否則也不敢用死皮賴臉的辦法黏上崔凝。她一開始被崔家的秩序震撼,但是很快便放松下來,甚至開始小心翼翼的觀察期青心了。不過令她大受打擊的是,這個青心,一身氣度竟然真的比她曾經見過的很多主子還要出衆,一舉一動就像拿着尺子比過似的,叫她一時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崔凝故意讓青心管着她們,一來,青心确實合适教導規矩,二來,也能讓映桃快點認清現狀。
青祿規矩也好,但性子活潑,平易近人,不适合帶映桃這種給點顔色就敢開染坊的人。崔凝既然收下了她,自然得負起責任,并未打算帶回來随便一塞便完事了。
“二娘子來了!”
崔凝一進門,淩氏這邊就聽到消息了,早就命人早早在門口候着。
淩氏正在屋裏整理賬冊,聞聲立刻擱下筆走了出來,“凝兒!”
崔凝見她眼泛淚光,心中不由有些觸動,“娘!我想死你了!”
“呸呸呸,什麽死不死的!”淩氏點了點她的腦袋,“口無遮攔!”
雖是訓斥,卻含淚帶笑,半點不見嚴肅。
淩氏拉着崔凝的手仔細打量,“真快啊,才這麽些天不見,都有大姑娘的模樣了。”
一想到崔凝剛剛回到清河時,比她身體病弱的雙生姐姐都要瘦小,在外頭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這兩個孩子,都命苦。淩氏想到此,淚意便又止不住了。
“娘,你看你,哭什麽呀!”崔凝大概也能猜到她想到了什麽,一邊幫她掉眼淚,一邊說起此行發生的趣事。
不多時,淩氏便被逗的合不攏嘴。
娘倆正說着話,侍婢進來禀道,“夫人,大娘子回來了。”
淩氏怔了一下,有些疑惑,“怎麽這會兒過來?”
最近因爲過年和遷都的事,各家都忙碌的很,淩家也是要搬的,必然也不清閑,眼下又沒有到拜年的時候,這時候也沒知會一聲便忽然回來,淩氏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多會兒,崔淨便到了。
崔凝好久沒有見到崔淨了,乍一見,不禁被吓了一跳。她一身素雅襦裙,面容消瘦暗沉,原來貞靜柔婉變成了刻闆嚴肅,全然不複崔凝記憶裏的樣子。
“淨兒!”淩氏顯然也被吓到了,見狀立即屏退下人。
崔凝猶豫一瞬,還是留了下來。這好歹是她姐姐,若是在淩家受了欺負,總不能置身事外。
“娘!”
一貫自持的崔淨,在下人都退出去的瞬間便崩潰了,撲倒淩氏懷裏,哭的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