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飛鶴樓的小二亦被帶上堂。
因着那天定席面的人畏畏縮縮,出手又闊綽,小二印象十分深刻,一眼便認出那人正是莊子裏的車夫。
周雲飛是**縣令,離開**太久容易暴露,所以後續除掉小厮嫁禍彭佑的事便交給了一個叫姚力的心腹。小厮留福訂席面乃是私自行事,姚力開始并不知情,之後發現也并未太過在意,因爲他萬萬想不到會有人剖屍檢查别人生前吃過什麽。
在飛鶴樓外帶超過五百文的席面都會附贈食盒,并且無需送還。魏潛命人前去周家莊子搜查,果然在車夫的家裏搜到了食盒。原來那車夫見東西好看,舍不得銷毀,拿回家去給媳婦放針線用了。
小厮曾在楊檩死後藏匿在周家莊子裏的事情證據确鑿。
姚力見周雲飛又是一副供認不諱的樣子,心知此時已經沒有回旋餘地,便隻好交代了前因後果。
周雲飛很早之前就從梅君堯那裏得知楊檩曾有過一個男寵叫衛冷,卻并不知曉衛冷就是彭佑。他想要算計楊檩,必要抓住楊檩的把柄,于是便收買了楊檩身邊的小厮留福,明裏暗裏打聽這些事情。
衛冷失蹤很多年,周雲飛本沒有抱什麽希望,不想這時竟有個神秘人将證據都送到了他面前。周雲飛得知衛冷就是彭佑,震驚不已,偷偷查證一年多,花了好長時間才說服自己相信這個消息。
他與彭佑有不少公文往來,想要拼拼湊湊模仿出一封短短信件并不是很難。于是他便有了借此誘殺楊檩、嫁禍彭佑的想法。
楊檩與彭佑不僅同爲男子,還有師徒的名分,二人關系實在有悖人倫,對于爲官之人來說,絕對是緻命的把柄。楊檩想着隻要彭佑願意,除了名份一切都可以給他,可沒想到自己成親之後,彭佑便直接退回到了從前。
當初沖動之下戳破的那層紙,又好端端的糊了回去,像是從未毀壞過一樣。楊檩難過之餘,又覺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兩個人,一個真的不記得從前種種,一個假裝不記得,相安無事數年。
直至有一日楊檩酒後失态,放任了自己一回,惹得彭佑大怒,二人之間關系變得十分僵硬。
周雲飛模仿彭佑的字迹約楊檩見面,楊檩不是沒有懷疑,但終究是欣喜戰勝了理智,幾乎沒有猶豫便決定赴約了。不過他還算謹慎,事先是派小厮留福前去探路,待留福帶回肯定的答案,他才騎馬過去。
隻是楊檩未曾想到,留福早就被人收買了,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身中軟筋散,一切爲時已晚。
卷雲那匹馬不會随意走動,所以楊檩便将它放在一個小巷裏。周雲飛得手之後,一時沒有尋見卷雲,便直接将人背到縣衙附近的小道上,造成楊檩半夜回家被人刺殺的假象。
而後,又不着痕迹的透出“破綻”,引魏潛和崔凝發現彭佑身患怪病,以及他曾因爲和妒忌謀殺楊不換的證據。
後又故意讓留福引彭佑上當,再除掉留福,嫁禍給彭佑。
這個計劃不能說天衣無縫,但是彭佑的病症注定會讓案情變的撲朔迷離,形成一個死結,就算是魏潛,也不一定能破案。可偏偏出現了纰漏。一是留福得意忘形,私自訂了飛鶴樓席面,留下鐵證,二是卷雲——那匹忠心耿耿一直守候在客棧附近深巷裏的馬。
還有便是周雲飛除掉楊檩和彭佑仍嫌不夠,最後畫蛇添足的扯出“橘香散”,妄圖把程玉京拉下水,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堂審進很順利。人證物證具在,主謀從犯供認不諱,連作案兇器放在何處都已如實交代,整個案子剩下最大的謎團便是那個給周雲飛提供消息的神秘人究竟是誰。
周雲飛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真假無從得知。
從截獲的密函内容,不難看出那神秘人是參與者,此人或許還曾慫恿過周雲飛犯案,但一切都沒有實質證據,不管是殺人還是謀劃過程,全是出自周雲飛之手。所謂提供消息,往小了裏說,不過就是傳個閑話。
再者,密函上沒有任何表明收信人身份的内容,就算那人現在就站在公堂上,一時也不能奈他如何。
此時廂房之中,崔凝站在榻旁,皺眉看着幾位須發花白的醫者緊急施救。
衆多名醫,沒能力挽狂瀾,彭佑的脈象還是越來越微弱了。
她想不通,其他幾個生無可戀也就罷了,爲什麽連彭二都不願意醒來?
“唉——”崔凝長長歎了口氣,忽而聽見身後腳步聲,回過身便見一身绯色官服的魏潛進門,“堂審結束了?”
“嗯。”魏潛走過來,看了一眼榻上的彭佑,“情況如何?”
“我看情況不太妙。”崔凝道。
其中一名醫者爲難道,“彭大人症狀詭異,我等從醫數十年,聞所未聞,眼下雖已拼盡全力施救,但......”
魏潛沉默須臾,才開口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五哥......”崔凝頗爲擔憂。
“莫多慮。”魏潛安撫道,“先随我出去。”
崔凝點頭,随着魏潛出了房間。
院子裏的虎蹄梅正盛放,一簇簇圓嘟嘟的鵝黃色花朵依偎在一起,瞧着頗是熱鬧。
魏潛想起前兩日那株樹上打了花苞,彭佑和崔凝還在屋裏頭打架。
崔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記得前兩日樹上就打了花苞,這案情一波三折,我總覺得像過了幾個月那麽久,沒想到花兒居然才剛盛放。”
魏潛莞爾。
“五哥,彭佑萬一救不回來怎麽辦?死者兇手皆是朝廷命官,最終還是要中書省門下省審議,聖上裁決才作數啊。”崔凝問。
監察司的職權還沒大到可以一審定罪的地步,雖說隻要上邊沒有異議就能結案,但若有人偏拿這一兩個無關緊要的疑問來做文章,駁回監察司斷案結果,也不是沒有可能。
魏潛自然知曉她在擔憂什麽,“别擔心,案子沒有大問題。”
魏潛認爲不會有人駁回結果,但他也不會放棄繼續查找那個提供線索的神秘人。一方面,他不想自己手底下的案子有任何不确定,另一方面,他有一種預感,神秘人還會再出現。
“對了。”崔凝突然想到,“程夫人不是三年前就過世了嗎?程刺史至今未續弦吧?可楊夫人卻說,程夫人的侄子一年前強搶民女,程夫人包庇侄子?”
魏潛道,“程玉京有一位出身不錯的如夫人,眼下管着他後宅諸事。不講究的人家都喊她一句程夫人。”
“原來如此。”崔凝頓了片刻,又問,“你說......周雲飛真的是爲了孫氏報仇嗎?”
周家全家喪命于那場截殺之中,但這些年周氏族人傾盡全力幫扶周雲飛,可不是爲了行善,他還有妻有子,日後周氏一族該會怎麽對待孤兒寡母呢?這麽多責任,他爲何要孤注一擲?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都是在官場上混的人,早晚有報仇的機會。直接拿刀去抹人脖子,實在是最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