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未語。
崔凝想了想,又道,“他會不是在說謊?”
魏潛道,“如果真是太子指使,他不會傳信求救。”
假如周雲飛此番确是爲太子辦事,憑着多年忠心耿耿,說不定太子還能撈他一把,相反,把太子拖下水,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況且,信函上寫着“事已敗露,速救”,也完全不像是對太子的語氣。
“他會如此輕易認罪,不過是怕我深查,扯出太子罷了。”魏潛心裏清楚,這世上并不是什麽蛛絲馬迹都能随便觸碰。
政權更疊之中摻雜許多見不得光的東西,盤根錯節,沒有足夠多的籌碼便冒然去扯開,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把自己搭進去,所以他并不打算在此時深究這些。
“那他......”崔凝一時轉不過彎來,“難道是故意的?”
“是,但我不能确定他爲什麽這樣做。”魏潛蹙眉,腦海中飛快梳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總覺得有很多違和感,但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一切還是等堂審之後再說吧。”
崔凝點頭,按下心中好奇。
周雲飛連同在**的人證物證都被連夜押送蘇州,抵達之時,城門剛開。
清晨。
程府花園,塘邊薄霧如紗,垂柳黃葉被晨風卷落,下人們乘船在半枯的荷塘裏輕手輕腳的打撈昨夜殘燈。河畔曲徑上一名着綠色官服之人腳步匆匆,沖亂一片甯靜。
“大人在裏面?”于參事跑到橘香散門口,氣喘籲籲的問守門婢女。
婢女點頭,“大人尚未起身,于大人不如先去偏廳稍候?”
“若非有急事,我何須此時急急趕來擾了大人清靜!”于參事說罷見那婢女仍是不動,不禁又急又怒,“還不快去通禀?!”
婢女遲疑,在于參事迫人的目光之下,才不得不轉身開門。
于參事站在門口,屋内動靜聽的一清二楚。那婢女同禀之後,隻聽咣啷一聲,有什麽瓷器被摔碎,隔了片刻,才聽到程玉京慵懶略帶沙啞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于參事瞬間冒了一身冷汗。他聽到消息之後,太過激動,竟然忘記程玉京起床氣大的吓人。
這廂念頭才閃過,婢女便閃身出來,“于參事請。”
即便此時萌生退意,于參事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進門了。
進入橘香散便是一道檀木镂花隔斷,從兩側進入之後是一方會客之處,中間隔了一道八幅屏風,另外一頭便是程玉京平常歇息的地方。
程家花園有許多奢華舒适的卧房,可程玉京偏喜歡在橘香散歇着,一年至少有一半時間宿在這裏。
于參事隔着屏風停下,微微擡頭,隐約見屏風另外一邊有婢女奉茶,程玉京似乎半靠在榻上,尚未起身。
“大人,殺楊檩的兇手已經抓到了。”于參事道。
程玉京垂着眼皮飲茶漱口,面上波瀾不驚,又取了帕子拭面。做完一套簡單的清潔,這才不鹹不淡的出了聲,“哦?”
于參事本是滿心激動,程玉京的反應令他徹底冷靜下來,規規矩矩的答道,“兇手正是**縣令周雲飛,聽說已經認罪畫押了,今天就要堂審。”
程玉京輕笑一聲,“魏大人到底是不負盛名啊!”
于參事在程玉京手底下混了這麽久,自然聽他心情不壞,頓時放心下來。就是說嘛!楊檩一派窩裏鬥,最後一個不落的下馬了,刺史怎麽可能會不高興!
然而,程玉京心情好,還真不是因爲案子告破。他昨晚猜出“橘香散”的事情之後,便料定這樁案子馬上就會真相大白,實在沒有什麽驚喜可言,他之所以開心,是因爲覺着日後定然有不少好戲看。
于參事尚未離開,官衙那邊便來人傳信,辰時堂審,請程大人前往。
程玉京挑了挑眉,對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興趣缺缺,然而這個時候由不得自個兒性子,啧了一聲,便令婢女服侍他更衣,而後和于參事一同前往衙門。
等他到時,幾乎全蘇州的七品以上的官員有大半都已經在大堂上了。
這個案子雖然隻有一名死者,卻完全可以算得上十年難遇的大案,畢竟兇手和受害者皆是朝廷命官。
其實在座的所有人都想不通,官場上爾虞我詐,想對付一個人實在有太多辦法了,哪怕雇一個刺客也成啊,爲什麽非要親自動手?
呂長史是頭一個趕到衙門,盡管起了個大早,現在仍是精神奕奕。
周雲飛殺人動機是因爲孫氏,而孫氏正是程玉京已故的夫人,因而即便這裏數他官職品階最高,也隻能作爲旁證坐在堂下。
程玉京心裏清楚,倒也沒有什麽不樂意。
魏潛見該到的人都已經到了,便道,“帶疑犯吧。”
昔日同僚,轉眼成爲階下囚,還是衆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因此,周雲飛一進入大堂,各種各樣的目光便齊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崔凝今日與魏潛一同審案,坐在右上首,此時也随着衆人的目光看過去,正見周雲飛一身素白中衣,面色不改的走至堂中,即使是下跪,亦仍一副與世無争、不卑不亢的模樣。
魏潛發問,“堂下何人?”
周雲飛垂眸道,“周雲飛。”
一般案子應由被害人親屬作爲原告,但奈何楊檩隻有兩名親近之人,能抗事的彭佑已經涉嫌殺人被拘押,楊夫人實在膽小怕事,竟連公堂都不敢上,死的又是朝廷命官,所以最終直接由監察司。
楊夫人這個人,崔凝無法理解,第一面,她是一副佯裝傷心過度的樣子,或者是驚怕遠遠蓋過傷心,可能後來回過神了,再次見面,崔凝感覺到她的悲傷不是作假,雖然其中自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對楊檩,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可是崔凝怎麽都沒有想到,她竟然完全不願意克服恐懼,爲楊檩站上公堂。
她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依托在别人身上,不論遭遇什麽樣的事情,全然不做掙紮,一味隻歎造化弄人、命運不公,縱使真的曆經坎坷,崔凝也實在生不出多少同情心。眼看着今日之事,崔凝不禁想,當初她找上楊檩,究竟有幾分是爲前夫報仇,又有幾分是借機爲自己尋個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