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崔凝想通了,便沒有再問什麽,隻道,“你放寬心,迄今爲止還沒有五哥破不了的案。”
彭佑聞言,像是松了口氣,“魏大人接手了?”
崔凝點頭,“嗯。”
崔凝頓了一下,忽然又問,“彭大人,案子結束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彭佑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時竟是沒反應過來。
崔凝尴尬笑笑,“随口一問罷了。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并不算多愁善感,此時心裏卻難免有些唏噓。彭佑分裂出的三個人,一個是好奇的少年,天真無邪,一個是穩重的男人,忠誠有才幹,隻有衛冷完完全全是爲了抵禦傷害而生,他生來強大,不會哭弱,不會低頭,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都不會使他褪去笑容。可是就在剛才,他低垂眼簾說話的樣子,仿佛卸下了重擔。
假如一個人一生中全部都是傷痛,活着必然是種煎熬吧?
彭佑後來大部分的創傷都是來自于楊檩,現在楊檩死了,衛冷會不會覺得完成使命,然後消失?一旦他們之中最強大的人消失,将會發生什麽?
崔凝歎了口氣,快步回到書房,在一堆卷宗之中找到了**的,剛剛翻開,又忽然想起衛冷提到的“橘香散”。與其大海撈針似的排查,不如從這個地方入手。
“來人!備車!”
*
兩刻之後,馬車到一處園子前。
車夫“籲”的一聲停穩馬車,轉頭對崔凝道,“大人,這裏就是咱們刺史的園子。”
刺史真正的住宅是在府衙後頭,這個“程家花園”隻是程玉京另置的,雖起了個“花園”的名字,但事實上就是程玉京的家。
坐在車前的士兵先跳下車,崔凝随後下來,擡眼望過去,不由驚訝的“咦”了一聲。
程府門口挂着兩盞燈籠,上書一個“程”字,大門倒是沒有什麽稀奇,但是門後一片光亮,像是要照亮整個蘇州城的架勢倒是難得一見的景兒。
崔凝看了幾眼,便令士兵上前叫門。
不多時,裏頭一個少年從側門探出頭,看見崔凝,略顯詫異,“您那位?”
崔凝道,“監察司崔凝前來拜訪。”
“監察司?!”少年瞪圓眼睛,“你、你等等!”
說罷,砰的一聲關上門,急忙跑去通傳,隔了一會又帶了程府的管家匆匆返回。
側門再次打開,程府管家滿臉堆笑的走出來,叉手行禮,“門房小子不懂事,多有得罪,還望大人見諒。”
“無妨,倒是我深夜來訪叨擾刺史。”崔凝道。
管家假惺惺笑的道,“哪裏哪裏,我家大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大人稍等,我這就叫人開正門。”
崔凝哪裏聽不出這隻是客套話,倘若真的想開,方才來的路上早就命人開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現在。
本來開不開正門的她也不在乎,更何況她大晚上不打聲招呼跑過來,失禮在先,就算人家直接甩臉子也正常,但做戲這種事情,要是對方演的太假,她也懶得費勁虛與委蛇,“我有急事,不用在意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
管家讪讪笑道,“是我思慮不周,大人請。”
程家大門平平無奇,可過了一道門,瞬間便像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府内不僅四處遊廊、屋檐挂滿燈籠,就連院中樹上假山也都别出心裁的用各種各樣的小燈籠裝飾,照的整個園子亮如白晝。
崔凝在管家引領下,順着小徑七拐八拐的來到湖邊。岸邊垂柳上的燈籠随着湖風明明滅滅,湖面水霧袅袅,水上飄着許多蓮花燈随波搖晃,湖中枯殘的荷葉之上凝結的淺霜在這些光線的映照下晶瑩發亮,恍若夢境一般。
崔凝自從到了崔家之後,也算是長了不少見識,可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這麽玩的!
管家帶着她在一處石舫前停下,“我們家大人正在裏頭,您請。”
“有勞。”
崔凝正要進去,不經意間卻瞥見石舫牌匾上字,瞳孔猛然一縮。
匾上“橘香散”三個字,随性自然,頗有幾分不羁之态,若是平時,她說不定還會發自内心的贊賞一番,這會兒第一反應确實扭頭看了身後士兵一眼,滿心忐忑的想着:壞了壞了,看來人帶少了!我這不是提前來送菜了吧!
不過再一想,既然兇手如此了解蘇州這些官員的事,要假借程玉京的名義也不是不可能......
程玉京的聲音從舫内傳出,“小崔大人既然到了,怎麽不進來?”
崔凝稍作鎮定,舉步進入。
甫一進門,崔凝眼前一暗,适應了片刻,眼前才逐漸清晰起來。石舫之内與外面燈火通明不同,反而一燈如豆,幾乎隻照亮了胡床前那一小片地方。
“卷簾。”程玉京道。
這時屏風後窸窣有聲,很快四下窗簾被卷起,屋内瞬間亮堂起來。
崔凝這才看見屋内竟然還有六個婢女。程玉京施施然從屏風後走出來。
原本崔凝有無數個問題要問,但是被外頭門匾上“橘香散”三個字給噎了回去,一時間還沒想好深夜造訪的借口,于是不等程玉京問,便率先開口,“大人這石舫的名字很特别。”
“白術4兩,陳皮2兩,茯苓2兩,甘草2兩,附子1兩,幹姜半兩。調順三焦,平和胃氣,順氣。”程玉京邊說,便笑着伸手請崔凝落座,“橘香散(san 三聲),一個順氣的藥方。”
崔凝笑道,“下官還以爲是香名。”
程玉京笑道,“這麽說也沒錯,起初我家夫人在岸邊種了許多橘樹,一到五月橘子花紛紛灑灑,她喜歡橘子花的香味,便仿着調了一味香,叫橘香散(四聲)。”
“方才一路過來,卻是沒見到橘子樹。”崔凝道。
程玉京笑容頓了一下,随後淡淡道,“她去世的第二年,我把樹都給拔了。”
“下官不知......”
崔凝正要道歉,卻被他笑着打斷,“拔了之後,我又後悔了,也拉不下臉栽回去,所以給石舫改了個名字。沒想到後來這官兒當得受氣,氣得飯都吃不下,真要喝幾服橘香散了。我琢磨着,定是她泉下有知,故意報複我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