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三位大人。”彭佑站在門口施禮。
呂長史見堵着門妨礙小二上菜,立即道,“彭司法快進來坐。”
彭佑解下蓑笠,帶着濕漉漉的水汽踏入溫暖室内。
被冰冷雨水浸濕的褲腳貼在腿上應是極不舒服,他卻渾然不覺,在下首入座,“崔大人,聽說案情有些進展?”
崔凝被他的目光注視,不禁一怔。
他的情緒已經被很好的收斂起來,渾身上下帶着揮之不去的陰郁沉冷,令人望之膽寒,看着竟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崔凝見王韶音和呂長史都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心知他大約平常便是如此,她想着這人之前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模樣,萬沒想到原來冷靜下來的彭司法竟是這種性格。
“是有些進展。”崔凝示意他看窗外,“咱們還有個不會說話的證人。”
夜色黑沉,透過雨幕,隻能隐約看見一抹白影。
“那是……”彭佑仔細瞧了瞧,“卷雲?”
崔凝颌首,“彭司法來的正好,你應該更了解情況,不知有多少人可以對卷雲下令?”
“它隻聽大人和馴養馬夫的命令,但至少有五人可以牽走它。”彭佑收回目光,仔細想了想,“這匹馬是吳縣縣令周雲飛所贈,據周縣令說,此馬是一年前在北邊馬商手裏購得,并随贈馬夫一名,當時它隻聽這個馬夫的命令,周縣令獻馬時這名馬夫也跟了過來,起先卷雲性烈,不肯近生人,這兩年溫順一些,除了大人和府裏的三名馬夫之外,還有我能夠接近它。”
“留福也不能嗎?”崔凝追問。
這很重要,因爲留福有可能參與謀殺。
彭佑搖頭,“不能。”
留福作爲楊檩的貼身随從,平時雜七雜八的事情都做不完,怎麽會去牽馬馴馬。
崔凝心中一喜,她測試卷雲服從命令的能力,也不過是爲了縮小範圍,減少一點破案的難度,未曾抱有太多期望,不料到這匹馬竟如此有性格!她曾聽二師兄說過,駿馬多桀骜性烈,又極有靈性,野生者尤甚,尋常人莫說想騎上馬背,便是連靠近都不能,就算是被捕獲馴養過也會識人識路,不是人人都能牽騎的,隻是這種馬可遇不可求。沒想到今日就見着了!
可以說,這在破案過程中起到極爲關鍵的作用。
“你去試着把馬牽去别處。”爲了确定彭佑的話,崔凝令身側的差役去嘗試牽馬。
差役得令,飛快下樓去。
掌櫃見氣氛好了一些,這才連忙出聲,笑呵呵的道,“我見幾位大人有要事在此,早就使人準備着宵夜,沒想到真是用上了。”
“都是自家酒樓拿手菜,幾位大人嘗一嘗。”他邊說邊親自将菜品擺上,“聽聞崔大人是北方人,又特地做了兩道北菜,也不知合不合大人胃口。”
這酒樓雖建在官衙附近,卻不是城中最好的,平常光顧最多的是州學生員和府衙差吏,偶爾也有官員家的小厮過來外帶飯菜,像呂長史和王司馬這些五六品往上的官員幾乎不會親自過來。今日機會難得,掌櫃這回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氣,想在這些人面前賣個好。
“有勞掌櫃的惦記。”崔凝笑笑道。
掌櫃受寵若驚,連道,“應當的,應當的。”
美食當前,幾個人卻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的卷雲身上。
掌櫃看着着急,可是不敢出聲打擾,也不敢久留,隻好帶着小厮出去候着。
窗外雨幕裏,那差役已經跑到了卷雲身前。崔凝眼力好,能夠清楚看到差役接近三四尺的時候,它開始有些躁動,不停的踢踏馬蹄,等到差役抓住缰繩,它已經急躁的開始原地走動,發出警告似的咴叫。
差役牽動缰繩,嘗試把它帶到酒樓那邊。剛開始那馬隻是頭部左右拉扯,試圖掙脫,等到差役發力越大,它突然揚起前蹄并發出響亮的嘶鳴聲。差役一時不防,被巨大的拖拽之力一拉,整個人撲倒在地,這時馬蹄恰恰下落,正在他頭上方。
崔凝呼吸一窒,卻見那差役在地上翻滾一圈,堪堪躲過踩踏。
呂長史長呼了一口氣,“真真驚險。”
若不是差役反應快,這一蹄子下去恐怕非死即殘。
彭佑并未在意方才的事,隻皺眉道,“換個會馴馬的人去,這般牽法,凡是有點性子的馬都不會跟他走。”
崔凝點頭,“囑咐馴馬之人當心些。”
很快,差役從府衙裏帶了一名馬夫過去。
按說這人應該比差役馴馬手段高明,可是剛剛靠近一丈,卷雲便開始不安,甚至當馬夫走更近的時候忍不住退了兩步,他花了半盞茶的時間竟然都沒能成功摸到它。
“許是方才受驚了?”崔凝疑惑道。
彭佑道,“不是,這馬整日行走于街巷之間,豈會被一點小事驚住?它精的很,能辨出專門馴馬人。”
當初卷雲在馴馬人手裏吃了不少苦頭,自此之後雖然臣服于特定之人,但十分警惕其他企圖馴服它的人。它也不知通過什麽特點,竟然能夠辨别出專職馴馬的人。
卷雲之所以能安然行走于人群之中,不過是因爲有主人在旁,人來人往之中也沒有人懷着馴服之心刻意靠近它。
崔凝出于好奇心,又命幾個人從附近走過,或許經過方才的事情,它看上去十分警覺,但并沒有被沒有驚走。
“不知這卷雲聽不聽吳縣令的話。”崔凝似是疑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彭佑薄唇微抿,片刻之後才開口道,“我去查。”
外面天色越來越暗,雨已滂沱,那一抹白影似乎想要避雨,往牆邊靠了靠,竟然沒有走開,仍是堅守在那裏等待。
無端的,讓人覺得傷感。
崔凝歎了口氣,回過頭的時候竟發現彭佑紅了眼眶。
飯菜尚溫,幾人草草用了,又繼續熬着。
崔凝看着雨勢,覺得再過一兩個時辰,那小厮落水的地方應該會被沖刷的什麽痕迹都不剩,她便與呂長史他們說了一聲,又冒雨連夜去了護城河邊查探。
今日彭佑已經第一時間去過,便不曾跟着。
夜黑沉。
油紙燈籠忽明忽暗,光線極差,崔凝雖然兢兢業業風雨無阻的到現場查探,但其實隻是抱着一點僥幸心理,這種可視條件下,發現線索的可能性太小了。
然而等她沿着護城河走上一會之後,連心裏那點僥幸心理都沒了。
河邊草木茂盛,有的地方雜草都已經深過她的腰部,時不時的還能看見河邊一叢叢菖蒲、荇菜,甚至還有野生荷花……
“前面有人!”差役突然低聲急道。
崔凝擡頭看過去,觸目所及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分辨不出是樹是人,她也壓低聲音,“你看清楚了?”
“方才仿佛有亮光一閃。”差役盯着不遠處,忽然間有點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錯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