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神色黯然,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二師兄究竟是生是死了。
“二師兄他……”
“我們回來也是爲了查找有用的線索。”道衍打斷崔凝的話,問莫娘,“你在他身邊許多年,可知曉他在建匪寨之前是做什麽的?家在何處?若是能知道這些,我們好去尋一尋。”
道衍不是诓她,而是心裏确實這麽想的,他覺着魏潛問道明的身份背景就是因爲這個。
“他從未提起過從前的事,我隻知道他以前是有錢人家的郎君,别的……哦,對了,老二肯定知道!”莫娘眼睛一亮,喜道,“老二從前就是他的書童。”
崔凝相信二師兄出身極好,他擅撫琴、弈棋、品茶、賞花,雖然師兄們經常笑說他是窮講究,但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必是從小耳濡目染才能将這份優雅刻進骨子裏。
崔凝壓抑内心的激動,問道,“你可知曉他在何處?”
“寨子散了之後,老二就南行了,我隻知道他去了劍南道,卻不知具體在何處落腳。”莫娘倒是絲毫不氣餒,“我明日便動身去劍南道尋人,我怎麽早沒有想到這個,竟白白耽誤幾年時間守在此處!”
道衍想着長安有崔凝和魏潛,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便道,“我與你一道去吧。”
“也好!”莫娘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我這就去收拾收拾。”
崔凝抓住道衍的袖子,“大師兄……你真要去劍南道?”
道衍并不是一個感情細膩的人,此刻卻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不舍,歎息一聲,擡手揉揉她的腦袋,“我去劍南道一年,不管尋不尋得到人都會回來。”
打崔凝小的時候,道衍就不耐煩帶她,每帶一回都要去了半條老命,而崔凝也被折騰的像是剛剛從乞丐堆裏撿出來似的。
表面上看,崔凝與道衍不親,但實際整個道觀裏最溺愛崔凝的人就是他,隻是他不耐煩膩膩歪歪,從不會抱她哄她,可但凡她有什麽要求,他就沒有不滿足的。而崔凝也打從心底把他當做父親一樣敬愛。
“大師兄。”崔凝紅了眼圈。
“哭什麽,我這瞧着那魏小兄弟對你極好,都快把你寵上天了,有他在,我也能放心走這一遭。”道衍不擅長說什麽煽情的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别瞎想八想的。”
“那大師兄要給我寫信。”崔凝晃着他袖子撒嬌。
道衍不自在的拽着自己的袖口,“行行行,有話好好說,姑娘家要端莊。”
崔凝道,“我不。”
“這個大一個人了,端莊些好。”
“我不。”崔凝撅起嘴。
“咳。”道衍讪讪,“那不就不吧……”
從前道衍就是這樣,平日裏總想學道清一樣端着架子教育崔凝幾句,可隻要遇上她耍個小性子,他就會說“那成吧,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吧”。
“五哥呢?”崔凝這才有空問魏潛去向。
道衍看她一頭亂毛,催促道,“他天剛亮就出去了,估計快回來了,你趕緊洗漱洗漱,像什麽樣子!”
崔凝吐了吐舌頭,蹿到屏風後用涼水胡亂抹了一把臉,又給自己梳了個簡便的道士頭,尚未出來,便聞到了飯香味。
崔凝走出來,正看見魏潛把油餅和雞蛋湯放在桌上,“五哥!”
“吃飯吧。”魏潛道。
“五哥手怎麽破了?”崔凝眼尖的看見他食指與中指兩側被蹭掉了皮,還往外透着血,“我給你包一下!”
“一點小傷,一會兒血幹了也就好了。”魏潛眼裏帶着笑意,示意她看榻上,“你看看那個。”
崔凝回頭,瞧見榻上擱着一柄劍,劍柄被火灼的漆黑,劍身卻依舊锃亮如新,竟是二師兄插在牆壁裏的那把劍!
一瞬間,崔凝不是沖上去拿劍,而是一頭紮進魏潛懷裏,帶着哭腔道,“五哥。”
“嗯?”
“五哥,你真好!”崔凝道。
這膩膩歪歪的情形讓道衍覺得牙根發酸,心裏又忍不住有點羨慕,看着魏潛所作所爲,他就明白自己爲什麽從來不招女人待見了,就他這粗拉拉的性子,也不怨入道門之前沒一個女人瞧上他的。
“鎮子上有賣早飯的?”道衍實在受不住這氣氛,開口道,“以前倒是沒見過。”
魏潛道,“那倒是沒有,我見女掌櫃還沒起,便去後廚做了點,可能不好吃,先将就将就吧。”
道衍一噎,瞧着盤子裏金黃的蔥油餅,忍不住問,“你還有什麽不會的?”
魏潛很是實誠的道,“我不太會做壞事。”
“哈!”道衍幹巴巴的道,“看不出你還挺愛說笑。”
“五哥手都傷了還做什麽飯啊!”崔凝不顧他的反對,給他手指上了藥,又用幹淨的棉布條包上,“下回可不能這樣不愛惜自己。”
這傷口一看就是取劍的時候磨的,也不知道他用什麽法子,竟将堅如磐石的劍給弄了出來。
魏潛做的蔥油餅一切都恰到好處,雞蛋與面混合,蔥香四溢,兩面煎的松脆,裏頭軟糯,鹹味适中。蛋湯的做法也很簡單,直接将雞蛋打散用開水沖,在鍋裏煮沸之後滴上兩滴芝麻油,又稍稍放了點糖。不是多麽複雜的飯,但是很好吃。
崔凝贊不絕口,道衍也是心服口服,連歎,“阿凝這夫君找的好!找的好哇!”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能心甘情願挽起袖子給媳婦洗臉洗腳。
崔玄碧給崔凝定下這門親事,當然不是随便将她打發出去。魏潛能頂着那樣不堪的名聲入了崔玄碧的眼,還能讓他抛去世家門第之見,除了得益于魏家清廉的名聲,當然亦因他本人乃是萬裏挑一的好。
反正崔凝早就滿心覺得自己賺了大便宜。
飯罷,崔凝叽叽喳喳的說了莫娘的事,魏潛含笑認真聽着。
看着她精神百倍的狀态,魏潛覺得自己做什麽都值了。他帶崔凝來這裏,最擔心讓她再度陷入悲痛之中。
這一回,或許是有最熟悉最疼愛她的大師兄和魏潛在身邊,崔凝覺得自己像是有了支柱一般,不管如何悲痛,亦不茫然,不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