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疑點都證明崔凝的二師兄極有可能早于所有人之前得知道觀會遭難,而他出于某種原因,并沒有提前告訴其他人。
崔凝身在局中,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而魏潛在沒有查清道明不得已的理由之前也不打算說破。魏潛能從崔凝平日的言語中聽出,這個二師兄在她心目中如兄如父,貿然說出這一疑點,定會讓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直到天色擦黑都沒有停下。
魏潛冒雨把道觀前前後後看了一遍,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大火焚燒,又時隔多年,已經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然而,當崔凝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滿懷期待期待的問他有沒有找到有用線索的時候,他沉默着點了頭。
這些年,崔凝雖然一直認真的做好每一件眼前事,但始終像活在夢裏一般,直到今日重回道觀才有了真實感,好像飄飄蕩蕩的遊魂終于腳踏實地了。她心裏莫名安定下來,哪怕這時候的痛苦更甚從前。
“山下可有客棧?”魏潛是不在乎在這裏将就一夜,可看崔凝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就心生不忍。
道衍道,“以前有,現在就不知道了。”
這裏不近官道,又不是去哪個要地的必經之路,客棧開在這裏顯然不會有什麽好生意,以前山腳下的小鎮子上倒是有一個,但也快倒閉了,道衍多年未歸,哪裏知曉它還在不在。
“我想把它帶走。”崔凝指了指插在牆上的劍。
“我試試吧。”道衍撸起袖子握住劍柄,運勁去拔。
可惜那劍始終穩穩的在原處。按道理來說,當初道明能夠用勁力插進去就肯定能夠拔出來,隻不過正如魏潛所言,裏頭可能是被機關卡住,想要把劍弄出來可不容易。
崔凝抿了抿唇,“大師兄,算了吧,師傅說過萬事莫強求。”
她想,可能是物随主人吧,這把劍穩穩當當的插在這裏,就如二師兄那天縱火時決絕的樣子。
道衍歎了口氣,“好。”
崔凝說的十分灑脫,可是魏潛分明看見她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三人個人冒雨下山,魏潛生的高大,那傘在他手裏看上去小的可笑,可是與他共撐一傘的崔凝竟連一片衣角都沒有濕。
到了馬車裏,崔凝才發現他身上幾乎濕透了。
如今已經是入秋,山裏入夜之後寒氣更重,崔凝擔憂道,“五哥,你别吹風了,讓我大師兄趕車吧。”
“看把你給操心的!”還沉浸悲痛的道衍頓時覺得更不好了,合着他這些年淨是做牛做馬了!
道衍武功高強,做什麽力氣活都仿佛輕而易舉,他長得不算高大,至少比道明就矮了大半個頭,但是奈何道明生得文質彬彬,而他一看就是一把子力氣的人,所以崔凝小時候就經常說“二師兄那個太重讓大師兄來提”、“屋頂漏了等大師兄回來補”、“水缸裏沒水了等大師兄回來挑”……
道衍懷疑,以前在崔凝心裏頭,他合該挑水澆園、耕地種田,而她二師兄就合适在家裏給她紮紮小辮、講講故事。
魏潛哪裏能想到道衍一瞬間心理活動這麽多,隻是坐在車門處回頭問崔凝,“冷不冷?”
“不冷,五哥冷麽?”崔凝摸摸他的手,覺着還算熱乎。
道衍這下真坐不下去了,“你進來吧,我去趕車,這裏我比你熟。”
魏潛想想也對,就不再客氣,幹脆應了,“也好。”
山下距離鎮子不過六七裏路,隻是雨天路途難行,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漆黑一片。
時過境遷,可誰料想當年那個冷冷清清的小客棧竟然還沒倒閉!連當年的桌椅都不曾換過幾個。
那老闆娘望着上門來的三個人,激動的不能自已,“客人是吃飯打尖還是住店?”
剛剛從破敗的師門出來,道衍本就心情不大順暢,一聽她不過腦子的問話頓時更毛躁,“這黑燈瞎火的打什麽尖,住店住店!三間客房。”
“咳,那個……”老闆娘面露難色,“房間嘛肯定多得是,隻是被褥不夠,要不客官委屈委屈擠一擠?”
“有幾床被子?”道衍問。
老闆娘見他兇神惡煞的模樣,顫巍巍的豎起兩根指頭,“隻是今夜裏下雨,必定冷的很,蓋一床怕是不夠。”
道衍怒道,“你意思是叫我們三人擠一個被筒?!看不見還有個小姑娘嗎?”
老闆娘難得遇到有客人上門,一腔無處使得熱情總算有發揮的餘地,她笑的很是爽朗,“這也不難辦,小姑娘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與我那處擠擠?”
崔凝見老闆娘不過三十上下,風華正茂,也不塗脂抹粉,渾身收拾的幹淨利索,一張清清秀秀的臉顯得十分面善,心裏便生不出什麽惡感,“要不我與她擠一晚上?”
魏潛問老闆娘,“可有爐火?”
老闆娘忙點頭,“有的有的,隻是炭不太好,容易冒黑煙。”
“那不必麻煩掌櫃了,有勞準備被褥和炭火,一間客房。”魏潛并不放心把崔凝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尤其是半夜睡着時肯定毫無防備,“大師兄覺得呢?”
道衍對這些向來不挑剔,但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自然是贊同魏潛的做法,“你做主就好,我哪裏都能睡一晚。”
“那行!”老闆娘很是痛快的應了一聲,在前頭領着他們去了一間房中。
房間不大但是家具齊全,看上去也頗爲幹淨。
待那老闆娘去準備東西,道衍就開始教育崔凝,“還做官呢,出門在外都不帶個心眼!這老闆娘一個女人獨自守住了一家店,能是個簡單人嗎?”
“我瞧着她有些面善。”崔凝小聲道。
道衍恨鐵不成鋼,“人心隔肚皮你懂不懂?”
“不是,大師兄,你不覺得她很眼熟嗎?像是……那個……追着二師兄跑的那個紅粉知己。”崔凝隻是對這件事情記憶深刻,但是女子具體的模樣已經記不大清楚了,隻是剛剛乍一見那個老闆娘,突然想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