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夏日過去,第一片葉子悄然落下之後,沒過幾日長安城便有了秋日的蕭然氣息。
監察司經過一個輕松的夏季之後,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年前巡察、總結的工作。
魏潛把今年巡察的時間提前了幾日,帶上崔凝南下。
崔凝長到八歲之前極少下山,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山腳下那個小鎮,根本不知道自己師門究竟在何處,好在及時找到了大師兄。
監察司巡察工作主要是把各地大案卷宗提走,在提走之前,須得先審一審是否有錯判漏判。
這項巡察的結果是當地官員政績考評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因此魏潛他們所到之處,十分受禮遇。
江南道富庶,交通往來便利,人多了,接受的信息多了,人心便越加複雜,因此江南道的案子一向是最難理的,繁雜不說,大多數犯人還特别有腦子。
這兩年江南道巡察都是由魏潛負責,他辦事的效率和精準,當地官員頗有體會,且更有體會的是,這人拒絕一切應酬,到了地方便讓人把案宗全搬走,然後把自己關在屋裏直到所有東西看完。
他雖然不像其他巡察使那般特别喜歡明察暗訪,但卻是所有監察使中最嚴苛也最難對付的一個。
“五哥,咱們直接到官衙嗎?我監察司其他人說要暗訪才管用啊。”崔凝疑惑道。
魏潛道,“先去官衙,暗訪也是要訪的,但若是被人知道便不算暗訪了。”
天色熹微,官道上尚無多少行人。
魏潛驅馬在她身側,繼續說道,“能到江南道爲官的人,不是有背景便是格外精明,若叫他們知道我有暗訪的習慣,定會在我還沒有來之前便将涉及冤假錯案的人處理掉。他們知道我隻喜歡看案宗,便會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編寫一個毫無漏洞的案宗上。”
畢竟,殺人滅口要承擔的風險太大了,如若能用别的辦法瞞過去,誰也不會輕易動手。
不是魏潛太自傲,他看不出漏洞的隻有最真實的案子。因此他一般的做法是,先将案宗全部過完一遍,在直接從中挑出疑案随機進行重審或者暗訪直接收集證據。
經過一兩年的巡察,大多數官員都知曉他的實力,但是人啊,總有僥幸心理,這些從衆多士人中脫穎而出的人,也總覺得自己比旁人更聰明。
崔凝問,“五哥可曾遇見過特别不配合的官員?”
旁邊的監察使道,“這個我知道,遠的不說,就說去年吧!我跟着魏大人到了大坪縣,大人還依往常一樣把所有案宗都看了一遍,那知縣也十分配合,正當咱們覺着一切順利的時候,知縣竟然半夜帶人去縱火燒掉所有案宗。”
這監察使約莫二十歲出頭,是魏潛從一處調來的,名叫路平心,是個十分活潑愛說的性子,講起事情來簡明扼要條理清晰又跌宕起伏,崔凝聽得津津有味。
“燒了!五哥是不是查出他縱火的證據了?”
路平心道,“可不止如此!魏大人用了半個時辰便找到他縱火的證據,卻沒有急着揭穿,而是将自己關在屋子裏三天!”
崔凝見他故意卡住,連忙催促道,“快說快說!”
“大人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天,竟把所有卷宗都默寫了一遍,等審查一結束又甩出那知縣縱火的證據,并道‘你下回放火大可以提早半年放,燒了一了百了,最多被撸個官罷了,不像眼下數罪并罰,這條命……哦,你恐怕也沒有下回了’。”
彼時魏潛說話的語氣誠懇的很,真是不能更氣人。
路平心學得三分像,已把崔凝笑得不行,“那知縣怕是不知道五哥素來博聞強記,有過目不忘之能,才想着在五哥接手之後毀掉案宗吧!”
她笑罷看向魏潛,“我以往總以爲五哥滿身正氣,說話從來都是正兒八經的,沒想到還有這樣一面。”
崔凝剛到清河不久的時候,總覺得魏潛像是大一号的崔況,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熟悉之後才發現兩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崔況那一張嘴毒的很,動辄氣死人,魏潛是真的正經持重,連說情話都十分正經認真,尋常說話并不愛調侃也不刻意嘲諷,她倒是真沒料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大概是寫了三天案宗,心氣不大平。”魏潛笑笑,其實他小時候很活潑,嘴也伶俐,隻不過經曆了一些事情後,性情就變了,那之後有好幾年的時間,成年累月不說話不笑,隻知道看書。
他那時候的想法有些天真,總以爲往自己腦子裏塞更多東西之後,原本的記憶占的位置就會變少,心裏的陰影和恐懼就不會那麽多。
過去的很多年裏,他以爲很有成效,直到遇見崔凝。體會到有她陪伴時的輕松愉快,才明白過去那些年隻不過是在自我壓抑而已。
“要進城了!”崔凝擡頭看見近在眼前的熟悉建築,心中百味具雜。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