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站着的人看見魏潛看過來,愣了片刻,紛紛讓開,露出了路對面一株碗口粗的垂柳。
柳枝在風裏輕輕擺動,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常,隻不此時此刻,身畔屍體未冷,夜色中所有景物看起來皆有幾分詭異。
盡管現場被破壞的很厲害,但還是要盡力的收集證據。魏潛起身仔細将查看現場,直到仵作趕來。
仵作沒有大幅度挪動李昴的身體,隻是将衣物盡除。
老仵作喜好喝酒,白天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到了夜裏反倒精神奕奕,眼睛裏都有了光彩。
他小心翼翼的用素布蓋住李昴光裸的身體之後才道,“身體沒有僵硬,還有體溫,以我的經驗,應該死亡不超過一個時辰。胸腹部中了四刀,貫穿身體,傷口很整齊,可見兇手慣于用刀而且力氣不小,或許,他在行兇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恐懼。”
人一旦産生恐懼心理,就算手裏握着一把鋒利的刀,也會與下手利索所造成的傷口有區别。
老仵作道,“光線太暗,最好天亮之後能再檢驗一遍。”
魏潛垂眼道,“天亮之後我這邊還需再次查看,屍體暫時放在這裏不動,天亮後會送去停屍房,屆時你再過去驗屍。”
“是。”老仵作微微躬身。
巷子外面,黃銳怔然望着李昴的屍體。他是李昴的直接下屬,平日裏監察二處的人都對這位性情古怪的上峰頗有微詞,他也不例外。
在所有人眼裏,李昴就像是生存在黑暗中的怪物,不喜歡出來轉悠,也不喜歡與人交流,平時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看人的眼神總是帶着審視的意味,戒備心極強,不苟言笑,隻有在那些罪犯身上實施酷刑的時候,才能從他那張臉上看到“興奮、開心、得意”等各種正面情緒。
在他們這些了解他下屬的心裏,他本身就是煉獄裏出來的怪物,非人一般的存在,誰能想象的到,他竟然會突然慘死在這樣一個平靜的夜裏?
黃銳身後不遠處,巡夜的士兵站成一排,連同梁超,一共十六個人。
十六個人中,一共有九個進入了窄巷,這一點,在單獨詢問過每一個人之後得到證實。
他們都是受過訓的兵,巡夜的時候列隊前行,即使出現什麽突發狀況也不會突然亂了隊形,因此在梁超帶頭沖進死巷的時候,剩下的人也是按照順序跟進,所以他們給的人數基本上不會有誤差。
崔凝令兩撥人分開站,而後和易君如一一檢查他們的身上的痕迹。
九名進入死巷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血迹,而沒有進入死巷的人身上皆幹幹淨淨。
這麽短的時間内應該不會有人換了衣物鞋子,這說明最起碼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人在撒謊。
進入巷子的九個人,大多數都是靴上有血,隻有兩個人例外——梁超和當時站在他身後的士兵。
梁超接觸過屍體,身上沾染血迹很正常,而另外一名巡兵,則說當時梁隊正突然後退了兩步,撞到了他,他慌忙側身避開的時候身子擦了一下牆壁。
供詞與現場痕迹都能對的上,隻是崔凝注意道,此人的鞋面上有一個血點,明顯是滴落上去的。
這就很奇怪了!什麽樣的情況下,會有血點滴落上去?
“可能是我甩上去的吧?”梁超不确定的道,“我看見李大人的時候,他腹部好像還在的往外冒血,我也沒多想,趕緊用手按住傷口,叫人去請醫者。我手上沾了很多血……”
崔凝打斷他的話,“你是說,你先按住了李大人身上的傷口,然後才後将血不慎甩到他身上?”
梁超回憶了一下,比劃着當時的情形,“我一進巷子,就趕緊上前查看,發現李大人身上還熱乎,腹部傷口在流血,我馬上一手按住傷口,一手去探他的鼻息,發現他沒有呼吸了,又探了探他的頸脈,确定人已經死了之後,我心裏有些慌,起身的時候沒站穩便退了兩步。”
他戚戚然道,“我們兵馬司每個十五日便會調防,咱們是今晚才調到這邊的,生怕出什麽事……沒想到,唉!”
崔凝端着紙筆将他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下。
半晌沒說話的易君如忽然問,“是誰去叫醫者的?”
“是我。”一名看上去像個少年的巡兵站出來,“我站在隊末,隊正下令之後,我便跑去叫醫者了。”
易君如腆着肚子上前去檢查他身上有沒有遺漏的痕迹。
梁超皺眉,有些不滿道,“咱們巡兵夜巡就是爲了保百姓平安,怎麽幾位大人好像一直懷疑咱們殺人放火似的!”
“我們也是依規矩辦事,諸位最先接觸暗殺現場,必須要排除作案可能性。”崔凝解釋道。
易君如屬于那種别人推一步他走一步的主兒,旁人若是不言不語,他能想起來看一眼都實屬不容易,這會兒聽着梁超的話反倒不樂意了,恨不能把眼前這個小巡兵扒了衣裳一寸一寸的查看。
小巡兵被他看的渾身寒毛直豎,身子都僵了。
月光明亮,然而畢竟是夜晚,巡兵身上穿的又是深色铠甲,不大容易看清楚,易君如看了一會兒便直起身,撫了撫手上的肥肉道,“你們哪兒都不準去,等天亮之後本官還要再看一遍。”
梁超氣結。
煙花炸開的時候,周圍有很多人家都被驚醒了,此時有幾個人伸頭探腦往這邊張望。
崔凝索性一家家的敲開門,詢問在這兩個時辰之間有沒有聽見什麽可疑的聲音,或者有沒有發生和平常不一樣的事情。
李昴住的這個坊大多都是些小戶人家,街巷窄,院子小,站在院子裏能把街巷上的動靜聽的清清楚楚,家裏能使個仆從在這些街坊的眼裏都算是富貴了。而李昴家裏雖然隻沒有任何仆從,卻因身有官職,無疑成了這條街上最富貴的人。
李昴的宅子距離死巷很近,大約隻有百丈距離,監察司的人已經将他的宅子圍了起來,以免裏面有什麽蛛絲馬迹被人進去破壞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