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點頭,滿腔都是愁緒,“阿元以後該怎麽辦啊?”
陳元被聖上如此高調的捧出來,若之後不被重用,那麽隻要司言靈的案子内情大範圍擴散,單是那些親人死在洪水裏的幸存者都能把他啃得渣都不剩!
崔凝心裏明白,魏潛說陳元無罪的話隻是安慰之言罷了,如果要認真計較,陳家所行之事是滔天大罪,若不是他們早就遭了報應,定要判個滿門抄斬,陳元身爲陳氏後人又怎麽能說無罪呢?
人既入了聖上的眼,旁人便再也插不上手了,崔凝隻能請祖父幫着留意一二,靜靜在家等着消息。
還不到傍晚,崔玄碧和魏潛都使人稍了信來——陳元被聖上賜名司元靈,入渾天監任觀星師,居新觀星台,無诏不得出。
“這是囚禁!”崔凝看罷猛的握住信,指節微微泛白。
崔況想到今早看見的那個人,微微歎了口氣。
那人的眼上覆着黑紗,崔況未能看清神情,卻莫名的對他生出些許好感,“聖上隻說無诏不得出,也沒說不讓人探視,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聖上爲什麽要這樣做?”崔凝心疼極了,那樣一個純粹的人呢,要一輩子被囚在方寸之地嗎?
“你不知道?”崔況斜了她一眼,見到她眼底微微泛紅,挖苦的話到了嘴邊隻好生生咽下去,耐心解釋,“當年聖上沒有下這樣的旨,司言靈也是一輩子都在觀星台。”
崔凝參與了這個案子都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她沒想到崔況小小年紀竟然知道這麽清楚,十幾年前,他還沒出生呢。
“你隻知道司言靈是會預言,卻不知,他還是畫師、琴師,同時還是大唐國手,一手棋神鬼莫測,無人能出其右。還有,雖然他傳出的詞句不多,又大多是關于天象,但即便在他死後這麽多年,文壇中也一直都承認他文采斐然,一手字寫的也很是不錯。這等才子,我怎能不知道?”
提起司言靈,崔況滿是贊譽。
“他還是個全才啊!”崔凝想起陳元,“我沒見過阿元寫詩文,但他棋下的也很好,字也好看。”
崔況現在就有幾分高處不勝寒、人生寂寞如雪的感受,他可以選擇和歲數大的人交友,然而那些人未必有他聰明,閱曆卻都比他多,相處起來難免覺得累,所以他始終渴望能有一個真正的知己,因此越發遺憾沒能早些認識陳元。
“那他究竟爲何不出渾天監?”崔凝問。
“我也是偶然聽的一些閑話,也不知真假。”崔況低聲道,“據說當年陛下和長公主同時看上他,他不願,便隻好将自己囚于方寸。”
崔況覺得是有一定可信度,這麽樣一個風姿卓然、才華橫溢又神秘莫測的男子,被人喜歡不是很正常嗎?他沒有見過司言靈,但今早從陳元身上亦能窺見那人當年是何等的風采。
崔況接着道,“不過還有一種比較神秘的說法,說預言之能必須要不染塵俗才行。”
崔凝沉默,心想司言靈案子已經揭露所謂三個預言都是造假,難不成聖上還會相信嗎?而且聖上如今年紀都多大了,也不大可能看上十三四歲的陳元吧?
這些事兒,别說是他,就是祖父和符相這些人都未必能弄明白真正原因。
崔凝道,“你看人眼光也不怎麽樣。也許司言靈真一百年都不出一個的才子,但有一件事我是不敢苟同的。無論如何,他都不該縱容陳家爲非作歹,那可是數萬條人命!你可以說他心存僥幸,以爲陳家隻是在小事上鬧點事兒,又或者可以推說,當初水患之事若不是陳家在行事過程中發生意外,也絕不會害了千萬人性命。可是天道從來無常,你以爲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說不得隻差那一把柴火轉眼之間便能焚天滅地。”
一席話說的崔況忍不住打量她,“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我……”崔凝忽然想起在清河的時候,那些教導她的姑姑和先生,頭一件事便是向她灌輸家族觀念——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家族利益爲首。
如果她說大義滅親……
崔況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你笑什麽!”崔凝有一種被看破心思的羞惱。
說起來,她真是極少看見崔況笑的這麽開心,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像個老叟似的,滿臉寫着憂國憂民。
“萬事以家族利益爲首,出嫁便以夫家家族利益爲首,咱們大家族裏出來的女子都有着這樣根深蒂固的思想,她們高貴,有才有德,識大體,懂得犧牲,娶了這樣的女人才有利于家族興旺,所以天下人皆費盡心思求娶世家大族之女。但是咱們教養男丁和教養女人是不同的。”
崔況笑道,“在咱家祠堂裏供着的族規,忠孝禮義信都要排在天下大義之後,隻不過對外隻能談前者罷了。”
也就是說,倘若當今不仁,崔家很有可能會應時勢而起,絕不會一味愚忠。實際上,所有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都奉行這一點,因此他們都有各自獨立的想法和立場,要不然皇帝也不會迫切想削弱世家大族的勢力。
“倘若真如你所言,司言靈此人的确不值得我欣賞。”崔況往榻上一歪,伸手抓了抓罐裏冰涼的棋子,“來一局?”
“沒心情。”崔凝說着還是坐到了他對面,歎了一會氣,還是伸手拈起一顆棋子,“我心亂已處劣勢,所以我先,你讓我三子。”
崔況拈出五顆放在一邊,“讓你五子。”
崔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登時怒了,“你這是在侮辱我?”
“我到現在才明白什麽叫‘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崔況從善如流的撿了兩顆回來。
崔凝因着陳元之事,心裏難受的很,偏又插不上手,隻好悶頭于棋盤上厮殺。她平日棋路沉穩,今日卻像不要命是的,鋒芒畢露,步步不留退路,倒是把崔況逼的狼狽不堪,眼看就要赢了,沒成想,最後竟然被崔況絕地反殺。
“啊!”崔凝丢了棋子,有氣無力的躺在榻上,“我心情不好,你還這樣赢我!”
崔況抄手看着棋盤,認真道,“說句公道話,要不是你心不靜露出幾個破綻,憑這個路數,我便是不讓子也未必能赢,你日後可以試試。”
崔凝爬起來仔細看棋局,餘光瞥見侍婢端了切好的瓜放在幾上,便伸手拿了竹簽子去紮了一個過來。
尚未遞到嘴邊卻被崔況奪了去,“這兩天母親在你耳邊天天念叨不準碰涼物,我都快聽吐了,你還不長記性!”(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