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是我殺的。”俞夫人孱弱的站都站不住,目光卻格外堅定。
屋内半晌無人應聲。
無論從哪方面考慮,俞夫人都不具備一個殺人兇手的條件,目前來看,也沒有絲毫證據證明她與此案有關。盡管崔凝抱着慎重的态度,卻仍是懷疑她忙不疊的跑出來是爲他人頂罪。
“您說的話,我們會放在心上……”崔凝邊說邊令人扶她坐下。
“我都出來認罪了,你們還不交差,賴在尚書府究竟想幹什麽!”俞夫人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沖過來死死抓住崔凝,臉色慘白,眼底一片潮紅,形如厲鬼,哪裏還有半點溫婉的樣子。
魏潛伸手捉住俞夫人的手臂,聲音沉冷,“俞夫人,咱們辦案有辦案的規矩,您就是出來認罪,也要寫進卷宗經過審批才能作數。”
他練過武,手勁很大,崔凝看見他手背上青筋猛地凸起,肝都打顫,心說可别把人骨頭給捏碎了啊!
俞夫人此時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手卻還是慢慢松開了,“那你們快寫卷宗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向了魏潛,那目光殷切,簡直似是恨不案子立刻了結,将她推出去絞了。
崔凝腹诽,虧得您沒有長把,不然還不把玷污二房庶女的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想到這裏,她心中一頓,隻一條“内亂”都夠俞大郎判死刑了,俞夫人不會不知道,她又何必多此一舉的攬下另外一件?除非……
崔凝趁着俞夫人轉移注 意力,悄悄出門,吩咐人去打聽她來這裏之前見過誰。
俞府不算大,府裏發生的事也瞞不住,不出半個時辰,有許多人已經知曉俞夫人認罪的事了。
落英缤紛的院子裏,俞瑢着一身青衣站在秋千前,齊肩發用素色發帶松松攏起。身形單薄的彷如要随這春風化去。
岫雲遠遠站着,不住的掉淚。
暮霭沉沉。廊上燈籠照亮四周,粉白的花瓣似雪簌簌落下,沾得人滿身馥郁香氣。
從前她都沒有心思賞景,往後總算可以靜心去觀賞了。
俞瑢若有似無的歎息,轉頭看見岫雲慌張的背過身,神色恬淡的詢問,“何事?”
岫雲把眼淚擦幹。咬了咬唇,終是不敢瞞着,“夫人去認罪了。”
她是去頂誰的罪,主仆兩人都明白,但俞瑢從始至終都隻是說憎恨俞織如,何曾說過殺了她?
岫雲知道此事之後心頭都憋了一口氣,在夫人心裏,娘子竟是這樣殘暴的人嗎!她此刻去認罪,固然是出于一片愛女之心。可這何嘗不是在打娘子的臉,往娘子心頭捅刀?
饒是俞瑢早已心灰意懶,不抱絲毫奢望。心頭還是抽搐了一下,“她……願意去就去吧。若是不甚被冤死,也算是還了她生我的恩情。”
俞瑢心情複雜,隐隐高興于母親願意舍身抵命,又怨恨她從裏沒有了解過自己,但凡她了解過一丁點實情,就不會做出這種事。
岫雲再要說些什麽,卻見兩個衙差闖進來,“兩位大人請俞大娘子過去問話。”
岫雲惱怒,張嘴正要呵斥。被俞瑢擡手制止。
“走吧。”俞瑢擡腳先行。
岫雲隻得跟了上去。
随已入夜,風仍是暖融融的。
“眼看快要入夏了。你的嫁妝都準備好了吧?”俞瑢拉家常一般。
岫雲紅着眼眶,哽咽道,“恩,早就準備好了。有娘子給奴婢的那個鋪子,那邊恨不能立時完婚。這些年奴婢家裏也多虧了娘子,如今過的很是富足,兄長幫着衙門跑跑腿,在大人面前都有幾分臉面。那家人還是娘子幫忙看的,奴婢跟娘子一塊長大,最知道娘子的眼光了。”
她知道自家娘子是想聽喜慶的,隻跟在身後笑着絮叨這些,眼淚無聲掉落。她這幾日幾乎要哭瞎了眼睛,眼睛看什麽都是朦朦胧胧的,反倒是俞瑢一滴眼淚都不曾有過。
俞瑢含笑聽完,又問,“下面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都安排好了,娘子那些錢安置他們是足足的,隻等案子結之後,他們就可以離府了。”
“那就好。”俞瑢點點頭,走在遊廊上,目光落在院中一株不大的梨樹上。梨花已經幾乎落盡,花瓣在樹下鋪成一片雪白,枝頭上冒出了嫩嫩的綠芽。
越走越遠,終于看不見那棵樹了,俞瑢才喃喃道,“我想臨走前去給奶娘磕個頭,一次都沒有去過,也不知道墳頭在何處。”
“在西郊了,奴婢陪着您,您以後随時都能去。”岫雲道。
若是剃度了之後再去,奶娘泉下有知會傷心吧,俞瑢不想讓她傷心。
岫雲想起陸娘和藹的笑,心頭鈍痛。她自八歲就被帶到娘子身邊,雖然經過短暫的訓練之後能夠有模有樣的伺候人了,但到了高門大戶的俞家,那點規矩完基本等于沒有。陸娘不僅教她規矩,還關心她的衣食住行,教她識字,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記憶中的陸娘一直都是溫和的模樣,唯一一次歇斯底裏,是被趕出府之前豁出一切與夫人争執的那次。
不知誰在夫人面前揭發陸娘乃是罪臣之後,夫人惱恨她隐瞞身份,險些禍害俞家,加上陸娘臨走之前又因娘子的事情與夫人據理力争,夫人一氣之下令人打了她十五闆子後扔出俞府。
在夫人眼裏,陸娘是居心不良,甚至越俎代庖插手主子家事,如此處置并無不妥,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陸娘族叔隻是因爲得罪上峰丢了官職,大唐刑法并不重,抄家滅族的情況不多,淮南道的一個地方副官,由着他蹦跶又能蹦多高?更何況那隻是陸娘同族的叔伯,少有來往,自她嫁人之後父母相繼故去,關系都斷了。
這件事情到了别有用心那裏就成了把柄,捏造證據誇大其詞的在夫人跟前一說就變成了“罪臣之後”。
岫雲想,夫人未必不知道此事有虛,隻是她想順手除掉陸娘罷了!娘子每次受了委屈回來都找陸娘哭訴,陸娘也竭盡全力的保護撫慰她,可以說,娘子能順利長這麽大而沒有變成任人擺布的傀儡,皆是陸娘之功。隻是如此一來,娘子和陸娘越發像親母女,夫人看着心裏也膈應吧?
“究竟是沖動了些。”俞瑢摸了摸被自己剪短的頭發,眼前一幕幕都是陸娘被打闆子的畫面。
陸娘是孀居寡婦,娘家也沒有人了,重傷被扔到郊野,當時是連衣裳都扒了的,她隻着一件中衣,身上銀錢又全都被府裏刁奴搶走,已然是絕路。俞夫人不是心狠之人,她多半是不知道這些,俞瑢明白但不能釋懷。
那時俞瑢陡然失去臂膀,被困于府裏找不到出去的機會,隻好日日去俞夫人面前去跪,求她讓陸娘去莊子上養傷,可是俞夫人始終沒有松口。
待到俞瑢想法子讓人偷偷去尋,陸娘已重傷不治而亡,是個尼姑出錢買口薄棺将她安葬。
俞瑢本是活潑直爽的性子,經了這回打擊整整變了個人似的,以前有陸娘在她們母女之間和稀泥,娘倆雖時有不痛快,但總有和好的時候,自陸娘不在了,俞瑢和俞夫人的關系越走越遠,終是相看兩厭。
“瑢娘子。”崔凝站在二門處,遠遠就看見俞瑢眼裏閃動的淚光,心中不禁好奇,如此淡定的一個人是爲何事而哭。
俞瑢微微别開臉,匆匆抹了一下眼睛,回頭沖崔凝淡淡笑道,“想不到這麽快又見了,崔大人。”
崔凝想安慰她兩句,卻發現無從開口,隻好道,“想必你已經知道請你前來的原因了吧?”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