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俞瑢,崔凝有種無處下手之感,她手裏沒有證據,隻憑推測無法理直氣壯的指證。
倘若俞瑢就是那個操縱一切的人,崔凝也沒有信心從她口中套話,這麽晚過來隻不過是出于好奇,想再觀察觀察她,“瑢娘子早些休息,我這就告辭了。”
俞瑢沒有想到崔凝這麽輕易就放棄盤問,平靜無波的目光裏終于透出驚訝,但也隻是一瞬便隐去了,“如今多有不便,待事情過去,我再請崔大人吃茶,還望大人屆時賞光。”
崔凝頓住動作,似笑非笑的道,“令妹剛剛慘死,瑢娘子就惦記着宴請吃茶,怕是不妥吧?”
俞瑢坦然道,“不悲不喜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俞二娘子得罪過你?”
俞瑢淡淡道,“低頭不見擡頭見,總有些不足爲外人道的磕磕碰碰。”
這話說的看似有幾分道理,卻實在冷漠。什麽樣的磕磕碰碰以至于親妹妹死了仍是無動于衷?撇去這一點,一個十幾歲的少女,面對死亡也太淡定了。
崔凝深深看了她一眼,拱手道,“告辭。”
俞瑢送崔凝到院門口,目送她的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下的花木之間。
一旁的侍婢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娘子,崔大人是不是懷疑您?”
“懷疑我……”俞瑢輕輕一笑,低頭看着自己細細長長的手指,“我又沒殺俞織如。”
侍婢自知失言,忙解釋道,“奴婢是怕崔大人年紀小,辦事不牢靠,胡亂冤枉娘子。”
“朝廷裏多的是刑獄高手,我堂堂尚書府嫡女,能被冤枉死了不成?”俞瑢擡起頭,環顧自己的院子。面上無聲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真是可惜了俞織如一片拳拳愛護之心。”
“大娘子睡下了嗎?”門外有人問。
俞瑢回頭便看見俞夫人身邊的侍婢再朝裏面張望,見着她回身,便笑盈盈的近前欠身行禮。
“何事?”俞瑢面上的笑容消失。眉頭蹙了起來。
那侍婢恭敬答道,“夫人想找娘子說說話。”
俞瑢沉默須臾,喚了一聲,“岫雲。”
站在一側的侍婢飛快的看了一眼她的臉色,笑着對俞夫人身邊的侍婢道。“姐姐且侯片刻,待娘子将頭發挽起來吧。”
岫雲見主子一言不發的轉身回屋,連忙吩咐其他婢女過來伺候更衣梳洗。
俞瑢望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陣心浮氣躁,眉頭不由鎖得更緊。岫雲跟在俞瑢身邊最久,自是比旁人更了解她,見狀連忙把梳好的頭發散開,随意梳了個髻。
打理好之後,俞瑢才帶着岫雲慢悠悠的去了正房。
自從今天二房鬧過之後,府裏的氣氛更沉重了。連廊上照明的燈籠都顯得暗了幾分,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壓抑。
到了俞夫人的房間裏,更是一股悶熱撲面而來,濃郁的藥味混雜着熏香的味道,熏得人頭暈腦脹。
“母親。”俞瑢在榻前欠身,看見俞夫人頭上綁着額帕,一臉的蒼白,看上去嬌弱不堪,心裏就愈發堵得慌,“母親可有事吩咐?”
“坐下說話。”俞夫人讓侍婢扶着起身坐起來。眼睛裏已蓄了霧氣,“聽說崔大人去你那兒了?”
俞瑢看向她,答道,“是。”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織娘的……”俞夫人喃喃道。
俞瑢眼角一挑。聲音微微冷,“所以呢?”
俞夫人一噎,眼裏的淚水倏然滑落下來,一番梨花帶雨頗爲動人,俞瑢卻煩不勝煩,頓時一言不發的低下頭。
“女大不中留。兒大不由娘,你如今竟會給我臉色看了。”俞夫人哽着聲音指責。
“母親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傷女兒的心?我隻是太累了,您可知道二房今日鬧到家裏來了?”不管怎麽樣,畢竟是母親,俞瑢就算不耐煩,也不敢随便接俞夫人的指責,這屋裏跟篩子似的,但凡今天她敢說一句不是,明天滿長安的人都會知道她俞瑢是個頂撞母親的不孝女。
俞夫人驚道,“發生何事?”
呵!看吧,這麽大的動靜不知道,偏偏崔凝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得到了消息!這屋裏全是别人的人,想讓她知道什麽她就隻能知道什麽。俞瑢像是喘不開氣一般,深深呼吸一下,才繼續道,“大哥玷污了二房幾個庶女,有個妹妹懷孕了,事情就被捅出了出來。”
二房會不顧臉皮的鬧起來,這下連她的名聲都要跟着受損,俞夫人一個教子無方的名聲跑不了,更逞論還是繼母。
當年俞尚書那位已故的原配擅交際,最懂人情往來,現在的貴婦裏面有多少都曾是她閨中密友,名聲何等賢良淑德!事情一旦傳出去,所有人都會說,那位原配拼了命留下的兒子卻被繼母教育成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半晌,俞夫人才道,“這……是不是誤會?”
“誤會?”俞瑢冷笑,“二叔父那麽精明的一個人,豈能不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胡亂攀咬大哥能有什麽好處?”
如果殺害俞織如的兇手真是俞織馨,這種駭人聽聞的手足相殘、有悖人倫的案子,上面勢必要責問,父親的名聲壞了,若不引咎辭官自省,整個大唐都容不得他。既然父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二叔父肯定想要從中獲取最大利益,庶女被玷污固然惹人他生氣,但這并不是他把事情鬧到明面上的真正原因。
以受害人的身份踩着尚書府的名聲上去,他們這是自斷臂膀。
俞瑢揉着手裏的帕子,“二叔父是想分家。”
“大郎不是那樣的孩子,我要去問個清楚。”俞夫人說着便要下榻,“來人,給我梳頭更衣。”
“晚了,母親。我整天都在打聽這件事,證據确鑿。”俞瑢看她這個樣子,隻覺得心灰意冷,也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索性直接道,“您還不明白嗎?出了這樣的事,父親被家族舍棄了。”
“這……這不可能,你父親是戶部尚書啊,若是這些年族中上下沒有他的照拂……”俞夫人心慌意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俞瑢打斷她,“母親多想無益,不如早些休息吧。”
“這叫我如何睡得着!”俞夫人忍不住眼淚洶湧,“我要去找你父親。”
“母親!”俞瑢聲音尖銳,見俞夫人一臉震驚的看過來,隻好又放緩語氣安撫,“府中頻頻出事,母親還是養好身體再爲父親分憂吧。”
話雖這麽說,但俞瑢心中哂笑,母親急急忙忙去尋找父親,究竟幾分出于依賴,幾分出于關心,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