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皆震驚的看着魏潛。
俞織馨腦子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之聲擾得她心慌不已。
崔凝看向俞織馨,隻見她呆呆的坐在那裏,渾身止不住顫抖,像是秋風裏簌簌落下的枯葉。
魏潛卻似看着空氣一般,漠然道,“人證、物證我都帶來了,俞三娘子要見見嗎?”
“不必了。”俞織如閉上眼,神情似痛苦又似暢快,“是我。”
崔凝深吸了一口氣,她沒想到俞織如這麽輕易就承認了。一般真兇不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嗎?何況魏潛都還沒有把證據拿出來。
“你說的都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殺死她,可是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她睜倏然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雙手,面色慘白如紙,目光驚恐,“我怎麽會這樣?我爲什麽會這樣……”
她捂住自己的臉,哭的傷心欲絕。
哭着哭着,俞織馨仿佛想起什麽,忽然擡頭,急急道,“我沒有殺她!真的!我真的沒有殺她!”
崔凝乍聽此話覺得荒唐,現在又否認是不是太晚了?但轉瞬間她便明白了,“你是說,你對她施虐,卻沒有下殺手?”
“我沒有殺她,是,他說的都對,我用藥了,我還用針紮她了,我那時滿心暢快,但是、但是我看見那麽多血,那麽多血……不知道怎麽辦,我跑了,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把她扔在迎春花裏面。”俞織馨根本沒有聽見崔凝的問話,腦子一團亂,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但是大概證實了崔凝的想法。
“我知道你沒有殺她。”魏潛笃定的道。
“你相信?”這句話對于俞織馨來說無疑就像在死地之中看見一絲曙光撥開混沌照了進來,“對,對,你什麽都知道!我真的沒有殺她對不對?”
這個時候,滿屋子的人都迷糊了。俞織馨一會承認自己對俞織如下毒手,一會又說人不是她殺的。這下子又不确定起來?難道是瘋了不成?
魏潛看了崔凝一眼,示意她來問。
崔凝頓了一下,緩聲道,“我們都願意相信你,可是畢竟都沒有親眼看見,你好好想想,那天都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俞織馨眼神沒有焦距。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思緒也随着言辭慢慢清晰起來,“那支钗,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收好,生怕被二姐發現。我早就知道,我有什麽特别的東西在手裏留不住三天,她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搶過去。魏大人說的不錯,我一直忍着,盡量讓自己不計較。可是上天那麽不公平,給了她最好的一切,偏偏處處捉弄于我!我不平。不平……”
她已經不再流淚,隻有滿目迷茫。
那天晚上。她趁人不注意悄悄對俞織如說自己發現針線房裏有個密室,裏面是兩個紡娘織的天衣,華美異常,似乎是母親私底下偷偷爲大姐準備的嫁衣。
有種蠶天生吐彩絲,萬中無一,而且如此稀少的蠶所吐得絲顔色又有不同,想要集齊夠織成一件衣服的彩色絲線需要花費難以想象的錢财和人力,更何況,傳說中的天衣。整件衣服沒有一絲接縫,渾然天成。織布手法奇特使得整件衣服散發自然的光暈,就如同仙女所着的仙衣一般!
俞織如聽說這件事情之後肯定會按捺不住,當晚半夜偷偷一個人摸到俞織馨房間,威逼利誘的拖着俞織馨帶她去看天衣。
俞織馨在此之前早就藥暈了房裏的侍婢,而俞織如當時興奮的厲害,并沒有注意到侍婢竟然睡的這麽死。
春季的夜晚尚有寒氣,俞織如帶着寒氣跑進屋來,俞織馨便自然的到一旁去下架在火盆上的水壺,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她渾然不知,這個平日唯唯諾諾的妹妹竟然起了歹心。
俞織如毫無防備心的喝下熱水,渾身舒坦了很多,興緻勃勃的催着俞織馨帶自己去針線房。
姐妹兩個摸着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俞織如握住了俞織馨的手,手心裏熱熱潮潮的,讓俞織馨産生了一絲依戀一點猶豫。
進了密室之後,俞織如果然看見織布機上有織到一半的布,兩人小心翼翼的點燃了密室裏的燭火,就這晃動的火光,看見了天韻光華的大紅絲綢,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而俞織馨注意力并不在綢緞上。她從背後看着俞織如那一頭漆黑光亮的秀發,低聲問道,“姐姐,你總是搶别人東西,心裏沒有一絲不安嗎?”
俞織如喝了那杯家了迷藥的安神茶,此刻已經有些恍惚,卻仍是目不轉睛的看着綢緞,甚至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撫摸,聞言動作一頓,回頭笑望着她,“你見過我搶别人的東西嗎?”
俞織馨一怔,是的,姐姐很少去搶别人手裏的東西。她們都是庶女,俞織如也并非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俞夫人待這些庶女說視如己出都不爲過,但俞夫人不同俗務,稍有些膽子的奴婢都敢暗地裏克扣她們的份例。
後來俞織如憑着模樣好嘴又甜,被老夫人帶到自己屋裏去養着,身份就明顯與俞織馨拉開了,可是俞織如猶嫌不夠似的,凡是夫人給了她什麽好東西,俞織如都要搶去,這讓她日子越發艱難了。可俞織如拿她的東西去玩了幾日便厭棄一旁,也不提還給她。
眼下俞織如含笑說着這句話,她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一股火氣從心口直竄上腦門,方才不忍和猶豫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眼睜睜的看着俞織如藥性發作,一頭栽倒在地上,她怒氣沖沖的扯掉她的衣服,将藏了許久的藥丸往俞織如下面塞。
這種藥丸藥性猛烈,用水化開灌入,保證小半個時辰再讓它流出來最好,起初那一兩天可能會有殘餘褐色藥渣排出,但量很少,一般女兒家不會因爲這點子事慌忙就醫,畢竟是羞恥之處。待過了那兩日,受藥者身體變化隻有在月事時才會有所體現。
隻是俞織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好不容易得來這東西卻不知怎樣用,再加從沒有加過女子的下體,帶着怒氣胡亂塞一通,竟是傷了俞織如。
眼睜睜看着這個往日趾高氣昂的人躺在地上,俞織馨前所未有的暢快,想到俞織如剛剛那句理所當然的話,她心中憤恨,往日的仇恨都一股腦湧了上來,随手拿了籃子裏的針線便是在俞織如隐秘處一陣狠紮。
劇烈的疼痛讓還在昏迷中的俞織如抽動起來,俞織馨猛然回過神來,卻見血流到了腳下,登時腦子炸開似的,再也不記得下面的事情了。
之後她就記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自己的房間裏,把抹了迷藥的杯子使勁洗刷幹淨,水潑在院子裏的一株香樟樹下,然後把自己藏進被子……
做完這一切,俞織馨覺得自己好像安全,疲憊席卷而來,她睡了美美的一覺,還做了夢,夢裏有俞織如,她們兩個人小時候羨慕大姐院子裏的秋千,便攆了侍婢婆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偷在香樟樹上綁了繩子,做個簡易秋千。那時候她還沒有學會像平常人一樣走路,行動頗爲不便,俞織如便使了吃奶的勁兒把她抱上秋千讓她先玩。
蕩起來的時候她得哇哇亂叫,引來了侍婢,氣得俞織如直跺腳。
這件事告到母親那裏,兩人被說教了一頓,後來母親還是命人在院子裏做了一個,可俞織如卻好幾天沒有同她說話。
俞織馨在醒來的時候仿佛把昨晚的一切忘得幹幹淨淨,直到在迎春花叢裏看見俞織如那張慘白發青卻依舊難掩俏麗的臉……
俞織馨不記得當時是什麽心情,隻清楚記得下身一股熱流湧了出來,直至進屋裏才發現裙子已經被血弄髒了。
俞織馨很慌張,昨夜的畫面支離破碎的湧出來,她瞞着侍婢脫了裙子藏起來,後來被蓮香發現才叫人拿出去洗了。
這兩日她整個人渾渾噩噩,旁人都當她受了驚吓,抑或因爲姐姐慘死而傷心失了魂,畢竟常有傳言,雙胞胎是心是相連的,沒有人知道,她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當父親冷着臉質問血衣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她立刻否認,她怎麽會殺了姐姐呢?不會的。
對,她一次又一次自我催眠,自己沒有傷害過姐姐,最後深信不疑。
但魏潛一番猜測之言揭露了她内心最深處的秘密,逼着她不得不再次想起那天的事情。那一刻,就像心裏築起的堅固堡壘轟然倒塌,她就像是一隻突然失去了殼子的蝸牛,慌張,脆弱的不堪一擊。
絕望如漲潮般将她淹沒,瀕死之感令她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就這樣糊裏糊塗的……已經走到盡頭了。
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殺害姐姐。
從看見血的時候到回屋這段時間,這麽重要的時間,她居然什麽都不記得。
俞府的鬧劇還沒有結束,俞織馨便被下了大獄。
崔凝心情沉重的跟着魏潛走出府,坐上馬車的時候悶悶的問,“五哥不是說讓我自己破案嗎?爲何又突然出手?”
魏潛并不是突然出手,他一直在暗中調查,經曆對于崔凝來說很重要,但她辦的第一個案子,不能辦砸了。
魏潛沉吟一下,“俞府這樁案子,看似内宅恩怨,卻牽扯出了一些事,速戰速決是上策,我不想你介入太深。”
“怎麽又牽扯到其他了?”崔凝疑惑道。
“你記得俞織馨說過的天衣嗎?”魏潛問。(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