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所在的位置極好,可謂寸土寸金,但是從外頭看一點也看不出是個三品官員的宅邸,灰撲撲的大門看上去嶄新,但是用的都是極爲普通的料子。再往裏走,繞過照壁之後方能窺見一點大官家的氣派,然而也就是修的用心點罷了,不見什麽值錢的物件,與外頭也沒多大反差。
崔凝被請到小間裏休息,青祿見俞府的侍女出去,不由小聲嘀咕,“這戶部尚書府還不如咱們府上呢。”
崔玄碧孤家寡人的住着,不愛折騰宅院,他不用的院子有些邊邊角角幾乎都要荒蕪了,崔道郁一家搬進來之後,淩氏令人收拾了好一陣子。
崔凝身在朝堂,對官員自然都略有了解,且不說這俞大人是真窮還是裝窮,摳倒是真的,管着偌大的戶部,按說手上過的錢财比皇帝還多,攏錢也是一把好手,可是每一回朝廷撥個什麽款項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數了又數,算了又算,锱铢必較,一個大子兒都不帶多漏出一分。
這還不算,他爲官期間還有個舉措,每一回撥赈災、修築之類的錢款時不走真金白銀,而是發一張交子,下邊的人拿着錢票去地方錢莊兌換,随後,戶部還會昭告天下,這一回究竟是撥了多少錢款,免得下面有人從中克扣。
俞大人這一舉措雖也不是完全遏制貪污,但若是沒有十足的聰明才智,還真不容易從裏面撈錢。戶部一向是油水差事,人人都是争破頭往裏面去,爲得就是私底下的灰色收入,可是俞大人這般清廉,下邊的人應該很難混,少不了要齊心協力把他拉下馬,但這位大人愣是穩坐戶部尚書這些年,沒一個人對付他。
崔凝猜測,他肯定深谙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這位俞大人不僅擅長斂财,還擅長做賬,在他手底下混,貪的錢在他允許範圍之内,他再幫着抹平,任誰也查不出蛛絲馬迹,大家拿的錢雖然比以往少了,但是安心。
坐着一小會,崔凝便猜得七八分内情。
俞府的侍女捧着托盤進來,躬身道,“崔二娘子,這是宴會準備的絹花,您挑一支戴上吧。”
青祿上前接過托盤,順手塞給她一個小荷包,笑道,“有勞了。”
侍女大方接下,施禮道,“謝娘子賞賜。”
崔凝随口嗯了一聲,目光看着托盤裏的絹花,興緻勃勃的要挑一支。俞夫人顯然不像她夫君那麽摳,絹花用的是月籠紗、冷煙織和芙蓉錦堆就,花朵看着有虛有實,十分漂亮,隻是顔色大都豔麗,冷煙織這種冷淡的色彩隻充作花枝和葉子。
“不說堆花兒的手藝,單就這份心思就不簡單。”青心贊道。
那俞府的侍女适時道,“絹花正是我們家八娘子做的呢。”
俞八娘是尚書府的嫡幼女,正是這回要選婿的人。
卻說俞大人今年已經五十出頭,而她的夫人是繼室,今年還不到四十,俞八娘就是後頭這位生的,今年才十六。崔凝想,老來得女,俞八娘肯定深得俞大人疼愛,不然以他這麽摳的人豈能允許辦這樣大規模的宴會!
青心看了看絹花,眼見沒有一支能夠恰好配崔凝伸手的衣裙,便道,“娘子今日着得素淡,反倒不如挑一支最豔的。”
崔凝點頭,“我也中意這支海棠紅。”
青心聞言便取了那隻花兒幫她斜簪到發間,仔細端詳了一遍,滿目驚豔,“屋裏還有好幾匹海棠紅的料子,待回去奴婢便拿去針線放給娘子做兩身時興的衣裳。”
崔凝眉眼清麗,一張小臉盤,讓人覺着壓不住豔色,因此平日裏的衣裳大都是淺嫩的顔色,好看是好看,就是顯得她更稚嫩,如今發間一抹海棠紅,倒是在青澀中透出一絲嬌媚,本就極好的顔色,愈發引人。
“崔二娘子,各位赴宴的夫人娘子都聚在花園裏,您可在此間歇歇腳,若是什麽時候想過去,喚奴婢一聲便是,奴婢就在門口候着。”俞府的侍女口齒伶俐的道。
崔凝笑着應下,聽見外面有熟悉的腳步聲,微一沉吟,“若是李家、謝家、胡家娘子過來,直接讓她們進來便是。”
“是。”那侍女應聲退出去。
不多時,李逸逸等三人便進屋來。
“唷,阿凝的花兒都簪頭上了。”李逸逸笑道。
她手上拿着一支水紅絹花,胡敏拿的是丁香色絹花,而謝子玉的鵝黃絹花已簪在了頭上。
崔凝讓三人坐着,瞧見謝子玉頭上的花,詫異道,“子玉訂親了?”
謝子玉搖頭,解釋道,“若是不想說親,也可以給自己簪花。”
高門大族的貴女自有一個圈子,她們平時也會參加這一類的宴會,卻絕不會在宴上相看,就算有人看中了她們,或者他們看中了誰,并不會貿然接近,而是私底下議親,如此方顯得矜貴。
崔凝對此不置可否,矜貴倒是挺矜貴,卻不如平常女子自在。
“你可要去廳内與大家打個招呼?”李逸逸問道。
“自是要去,不過我來的算早,咱們先坐一會吧。”崔凝對人不是很感興趣,隻是對宴會本身好奇罷了。
胡敏道,“确實不必急,今日來的這些人,有一半都等着瞧你呢,何必這麽早跑出去給她們瞧。”
“看我?”崔凝還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名人,略想了一下,道,“莫不是因爲我占了五哥的緣故,有人嫉恨我?”
崔凝可沒有忘記那個宛卿爲了魏潛同她打了一架,還惡人先告狀。
胡敏嗤嗤笑起來,“你呀,不是年休了嗎,擇日咱們去茶樓裏聽一段話本子你就知道了。”
魏潛生的俊,還是六科魁首的狀元郎,自然很多人喜歡看他,不過因着關于他的謠言太深入人心,大家都隻是純圍觀而已,最多唏噓幾句可惜,這麽個出色的人品卻是中看不中用!真把他當做夫婿人選,還當個寶的,沒有幾個人。謝飏一出現,彌補了所有的遺憾,衆人立刻把魏潛抛到腦勺後去了。
同樣萬衆矚目,謝飏和魏潛的處境截然不同,大家看魏潛,好奇有之,戲谑有之,憐憫有之,欣賞也有,總的而言大家是把他當做的有趣的事物在看,而謝飏是個完美的男子,就如那皎皎明月,令人覺得自己卑微如塵、不敢肖想,卻又忍不住癡望。
就連宛卿喜歡魏潛,也從沒有視若珍寶,隻有崔凝這個異類,放着唾手可得的謝飏不要,反倒覺得魏潛高不可攀。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便相攜去了廳中。
崔凝甫一出現,便有不少娘子圍過來同她打招呼,崔凝有一瞬的驚訝,很快便持着平常心與這些不認識的人寒暄。
遠遠觀望的夫人們也止不住暗暗打量崔凝,見她生的樣貌姣好,進退有度,舉手投足之間是出塵的飄逸灑然,又許是因做官的緣故,初顯出了有别與一般小娘子的沉穩大氣,更難得的是,這些氣度并不影響她身爲女子的嬌俏,那一張小臉兒清荷含露般清麗,烏發之間一抹海棠紅又點出一絲嬌媚。如此複雜的感覺糅合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出乎意料的和諧,令人覺得奇特難忘。
如今看那臉還未完全長開,待到她盛放之時,真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番美麗。
衆人暗暗歎魏潛好運,待崔凝過來給幾位士族夫人見禮的時候,又不禁扼腕,心覺得崔家真是瘋了,這麽好的小娘子竟舍得許給魏潛。
當然,也有些人看不慣崔凝這般出風頭的娘子出言挑事,“聽聞崔二娘子在清河時與一衆小郎君打架,好生威風,不知是真是假?”
崔凝轉頭朝聲音來處看去,見得一個不認識的小娘子,與她年紀差不多大小,而站在她旁邊的幾個人中崔凝卻是認識的兩個的,一個是王映雪,一個是宛卿。
宛卿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先前見旁人提到崔凝和謝飏相配,王映雪忍不住皺眉,便起了攀交的心思。宛卿那點手段還不夠王映雪看,王映雪自是嗤之以鼻,不過念在她還算知趣,也就勉強同她多說了幾句話。
宛卿自以爲得了青眼,便一直跟在王映雪身邊,倒是同不少大族女子搭上了話。
“這位娘子是?”崔凝笑問道。
她隻是平常的一問,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那小娘子以爲她故意,冷哼道,“你連本縣主都不認識?!”
寶應縣主是許王幼女,因與太平公主交好又得陛下喜歡,長安倒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初來乍到,尚未認全人,若有得罪之處,還請縣主大人大量。”崔凝很是誠懇的欠身施禮。
寶應縣主沒想到她這麽能屈能伸,不由瞪大眼睛,“我故意提起你不堪往事,你不生氣嗎?”
崔凝這回是真笑了,這寶應縣主哪壺不開提哪壺,但爲人看起來倒沒有多少心機,“我做都做了,如何能怨怪别人提起?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如何處事,确實做了不少錯事,家裏罰的可狠呢。”
寶應縣主見她如此爽快承認,立即生出幾分好感,“你倒是磊落,我就喜歡這樣的性子。”
王映雪在一旁瞧着崔凝,卻是有一些驚訝的,這才多久沒見,她從樣貌到氣質竟然都上了一個層次。(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