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陳癸後來把其中兩個司家娘子收了房,陳元不知道是哪一位娘子所出。”易君如撫着須,歎道,“不過這兩姐妹都沒活長久。”
崔凝道,“還有一位娘子呢?”
“從陳氏逃跑了。”易君如沉吟道,“也奇怪,據說那位小娘子逃跑不久後,另外兩位娘子就死了。”
“這麽說來那位娘子也在陳家過了一段時日。”崔凝頓了一下,問道,“您覺得陳長生說話可信嗎?”
易君如笑道,“這你得去問問魏佐令。”
崔凝看了一眼魏潛的座位,“他怎麽不在?”
魏潛是這屋裏官階最高的人,他去哪兒根本不需要向誰請示,易君如哪裏會知道,“這案子還有得查呢,估計是查線索去了。”
四個監察處,也隻有魏潛一個佐令親自跑出去查案。
崔凝回到位置上把最近的案情整理順便回顧一下,這麽複雜的案件作爲她入職試練,實在是有些爲難她這個新手,現實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她所能想象的範圍,越是查下去,她越覺得自己想象力實在太貧乏了。
而且,她一開始認爲理所當然的事情,結果竟然是并不是,就譬如司氏姐妹被害,所有人包括她都以爲這些人是受害者,可她們竟然和兇手是一夥!
當她以爲,殺害淩薇淩菱的兇手司言靈案的關鍵,結果卻隻是個被利欲熏心的無關者。
還有風燭殘年的左凜,明明是提供線索的人,搖身一變成了兇手……
很多線索并不是崔凝親自查證,不過她跟着魏潛,也懂得一件事情,誰去查證并不緊要,重要的是得知道要從哪裏開始入手。
迄今爲止魏潛都沒有去查司言靈究竟是怎麽死的,也沒有着重去查司氏滅門案中的線索,但是随着越來越多的人暴露,崔凝知道,真相也将要慢慢浮出水面。
用魏潛的話來說,如果抓着十年前的舊案不放,這輩子都破不了案。
可是他爲什麽知道什麽該查,什麽不該查呢?
這個問題隻要問問魏潛就能知道答案,崔凝并沒有多想,而是開始細細思考這個案子。
三個案件相隔十多年,司言靈是這三個案子的起始,他以通神之能被世人所熟知,随後名聲不顯的司氏因他而名聲鵲起,扶搖直上,一躍成爲勢力最大的易學家族,許多王公貴族趨之若鹜。
司言靈一生最著名的事,便是三句預言,以及他離奇的死亡。
在他死後不久,整個司氏便被滅門。
如今,被滅門的原因就在眼前——司言靈是欺瞞天下的騙子!
他手裏握着那一匣密函,輕而易舉就可以控制數十名朝廷命官幫他賣命,相繼制造出了“瘟疫”“水患”的預言,累累屍骨堆就了他的名聲。
而左凜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他的幼子在江南水患之前發現驚人的真相,被人滅口。
崔凝想到這裏,不禁停頓下來。
有一些事情仍然說不通,假設司言靈是左凜所殺,也算報了殺子之仇,就算他覺得這樣還不夠解心頭之恨,爲何非要雇人去滅司氏滿門,他掌握證據之後完全可以上交給朝廷,就他們憑制造出“江南水患”這麽喪盡天良事,也足夠被滿門抄斬了!
記得跟魏潛第一次見到左凜時,他拿出這個東西,司言靈被人追殺,死的前夜把這個東西寄放在他手裏,因爲裏面妻族的把柄在其中,加上害怕扯進這件事情裏被牽連,所以一直猶豫沒有交出去。
崔凝當時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妥,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這個解釋真是有些牽強,怕是從那時候魏潛就已經把他列爲疑犯了吧?而她卻傻乎乎覺得,左凜隻是個心懷愧疚的老者罷了。
左凜作爲一個工部侍郎,絕對沒有那麽大的本事悄無聲息的滅掉司氏滿門。
崔凝有兩個推測,一是,左凜拿到那些密函之後,利欲熏心,不僅僅想報殺子之仇,還想和司言靈一樣,利用它們獲得更多,卻又生怕被司氏找到,所以便脅迫這些官員合夥滅了司氏滿門;另外一種是,那些被司言靈脅迫控制過的官員見他一死,便立即報複,哪怕找不到司言靈要挾他們的把柄,先把司氏全族給滅了,沒有人知道那些東西的存在,他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慢慢找。
至于假冒的司氏姐妹,可能除了要找這些密函之外,同時也知道司氏幸存者改名換姓混入了渾天監卻不知是哪一個,左凜怕暴露身份,所以令她們接近渾天監所有官員,找出此人。
這個人便是姬玉劫。
也許她從幾年前就知道有人在找自己,便故意設了個圈套給上官卯,借刀殺人,除掉了左凜派來的人。
姬玉劫隐藏了這麽多年,突然借淩薇之死鳴冤,是不是因爲身份已經暴露?她是親身經曆滅門案的人,應該比誰都清楚當年的事情,崔凝看她像是挺精明的樣子,這麽多年之後仍然對針對陳氏,要麽陳氏确實參與了滅門,要麽就是當年陳癸把她們姐妹騙回去之後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情……
崔凝聽魏潛的意思,姬玉劫很有可能知道“水患”背後的真相,所以她才隐姓埋名,不敢鳴冤,所以崔凝推測,她報的不是家仇,而是自己的仇恨。
整理好一個新的卷宗,崔凝稍微休息一會,嗅到點心盒裏的奶香味,忽然就想到了陳元。
她因爲司言靈的緣故,不自覺便對陳元也有些偏見,然而方才理順了思緒,她才想明白,那時候的司言靈才多大年紀?他憑一己之力怎麽可能搜集到這麽多官員把柄!若非偶然得之,便是司氏滿族搜集來密函,利用司言靈特殊的長相,制造出驚天動地的“預言”。
這麽重要的東西,沒有是會随便亂放吧?司言靈偶然得到的可能性很小,他恐怕不過是司氏推出來的傀儡。
這麽一想,崔凝有覺得他也挺可憐。
她歎了口氣,抱心盒,慢慢朝陳元住處走去。
崔凝沒有穿官服,但門口守衛的差役都認識她,便直接放行了。
屋裏門窗緊閉,光線昏暗,陳元穿着寬松的玄色袍服,端坐于案前靜靜寫字,頭發還是昨日她爲他挽的那種,銀絲垂落肩頭,帶着珍珠般的光澤。
“阿凝。”他聞聲擡起長長的白睫,笑看向她,面上布滿不自然的紅暈,一雙銀灰色的眼眸如秋水般盈盈。
崔凝愣了一下,待走近才發覺他額上布滿細密的汗珠,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虛弱。
她吧點心盒放下,隔着案幾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皺眉道,“好燙。”(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