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姑娘各自報了家門,竟都是一些貴族女。
那個偷吃的女孩叫李逸逸,父親是兵部侍郎,正是崔玄碧的下屬。
兩人一見如故,李逸逸還忍痛割愛的分了一些糕點給崔凝。
坐在水邊吃着糕點,吹着湖風,很是惬意。
“武惠估摸着要跟你較勁,你注意點吧。”李逸逸提醒她道。
“武惠?方才彈琴的那個?”崔凝微驚,“她與陛下一個姓啊?”
“是啊,她出身是武氏,不過跟陛下的關系都出九服了,大可不必當回事。”李逸逸将手裏的殘渣灑進水裏喂魚,“其實她也挺可憐,父親是兵馬司一個侍衛領頭,她娘親以前是歌姬,被養在外邊,有孕之後才被原配接回家裏做妾室,她與她娘親在家裏過的不大好,她這個人凡是又愛掐尖要強,大家都不喜歡她。不過,心地倒是不壞。”
崔凝趴在欄杆上看下面聚集過來的魚兒,笑道,“那我要注意什麽呀?”
“我也不知道,反正總是被人盯着比來比去挺煩。”李逸逸頗爲感慨,“我其餘都平平,就字寫的不錯,我原來挺喜歡寫字,可是自從與武惠一個教舍,每回上書課她便總是與我較勁,纏得我都清減了好多,你說她怎麽就不嫌累呢?”
李逸逸捂着腮幫子,“你是沒見過我以前的樣子,哪個見了不誇一句珠圓玉潤?”
崔凝看着她肥嘟嘟的臉,實在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崔二娘子?”身後有人道。
崔凝回頭,便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亭亭而立,五官平平,但是給人一種溫文親和之感。
“是雲詹姐姐啊!”李逸逸施禮,又熱情的與崔凝介紹,“雲詹姐姐姓陸,是個大才女呢!現在幫着臨軒先生管理事務。”
陸雲詹沖她笑了笑。轉而對崔凝道,“崔二娘子。請跟我來。”
崔凝與李逸逸道别,随着陸雲詹離開學舍。
“頭一次聽颍川先生的課感覺如何?”陸雲詹問。
“先生講的很好。”崔凝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來研究魏潛留給她的“案集”,對書院裏學的東西并不是很上心,教的好壞都無所謂。
陸雲詹道,“書院上三天休息一天,還有以後隻能穿書院提供的衣物,我這就帶你去領。”
崔凝道。“多謝師姐。”
“師姐?”陸雲詹回頭笑望她,“倒也貼切。你若不嫌棄,日後跟逸逸一般喚我姐姐即可。”
“雲詹姐姐。”崔凝爲表示不嫌棄,忙喊道。
陸雲詹帶着她去領了衣物、書等物,之後又去跟着她到處參觀,大緻了解整個書院的布局,中午就在書院的飯堂裏吃了點東西。
今日是頭一天報道,不需要整日上課,崔凝惦記着青心午飯沒有着落。過午之後便回家去了。
次日。
天色蒙蒙亮崔凝便從家裏出來,到得巷口的時候發現一輛馬車停在那裏。
“阿凝!”李逸逸從車裏探出頭。
“咦?”崔凝道,“好巧。”
“巧什麽呀。我專程等着你呢!”李逸逸朝她招招手,“快來快來。到我車上來。”
兩人才見過一面,饒是崔凝性子爽朗,也吃驚于李逸逸的熱情,但人家專程等候,她也挺高興,于是下車過去。
李逸逸的馬車裏收拾的十分舒适,車廂寬敞,有一個小榻,上面鋪着薄薄的絲褥。在她腳邊隔着一張小幾,上面擺着許多吃食。侍女正從一隻镂花竹筒裏盛粥。而四周的裝飾無一不精緻。
崔凝咋舌,這也忒會享受了吧!
相較之下,她的馬車可以用“寒酸”來形容了。
“一塊來吃早膳。”李逸逸指了指桌子上白胖胖的大包子,“這是朱雀街上最好吃的包子了,我特地幫你帶了兩個,不許說吃過了!”
朱雀街上的天價,崔淨記憶猶新,沒想到這李逸逸連一頓早膳都這麽奢侈。
“我是吃過了,不過既然你特地幫我買的,再吃一次也挺好。”崔凝爽快的坐下。
那侍婢也給她盛了一碗燕窩粥。
大早上吃這麽補,真的好嘛?崔凝攪着碗裏的粥,現在她也吃過不少好東西,燕窩的好壞一眼就能看出來。
“來嘗嘗。”李逸逸将包子推到她面前。
馬車行走起來,崔凝頭一次在車上吃飯,感覺還挺有意思。
朱雀街上的天價包子,味道當然沒有什麽好挑剔,不過教崔凝說,比她家廚娘做的包子也就是好吃那麽一點點罷了,根本就不值它的價錢。
“我最喜歡鮮蝦餡和豆沙,不過我還帶了好些糕點,怕吃多了甜的膩,就隻買了鮮蝦餡兒。”李逸逸說到吃,兩眼像星星一樣亮,“鮮肉野菜餡兒也不錯。你喜歡吃什麽餡兒?”
“我什麽都喜歡。”崔凝道。
以前崔凝雖說不是吃糠咽菜吧,但過得也相當清苦,師父在林子裏逮到一隻野雞都得在外面烤好帶回屋裏關門偷吃,若是被那些師兄發現,估計連雞骨頭都不剩。如今這些精緻吃食,她以前是連做夢都夢不到的。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不挑食的人呢,你太瘦了。”李逸逸捏捏她纖細的手腕,一臉的憂國憂民,“你這樣以後會嫁不出去!”
崔凝反手捏捏她的肉腮,“哈哈,等我大一點就會胖起來了。”
兩人嬉笑打鬧的吃完了早飯,在車裏聊天。李逸逸除了是個吃貨,還是個話唠,一張嘴叭叭叭始終不能閑着,一路上給崔凝惡補了一套“懸山書院愛恨情仇錄”,譬如誰愛慕誰,哪些人爲了男人撕胯,誰又跟誰有過節,誰家在家裏表面風光背地裏是個受氣包,誰的爹喜歡養舞姬。誰的母親尖酸刻薄……
崔凝聽的目瞪口呆。
這、這就是祖父說的“很不錯”的女學?!她是不是去錯地方了啊?
李逸逸很滿意她的反應,伸手拍拍她的頭。一副“不要怕,以後姐姐罩着你”的嘴臉。
“咱們書院,是叫懸山書院吧?長安有幾個懸山書院?”崔凝忍不住要求證一下。
李逸逸睨着她道,“全長安就咱們一個懸山書院,分男學和女學罷了。”
“哦。”崔凝揣了一肚子的“愛恨情仇”,一時有些消化不良。
到了書院。
兩人一下車,李逸逸便忍不住直打量崔凝。
“咋、咋了?”崔凝緊張的理了理衣服。第一天穿書院的衣服,出糗了?
李逸逸啧道,“我往常總覺得書院的常服醜,沒想到這衣服瘦子穿起來挺好看!”
李逸逸不算太胖,但肉呼呼的身材,加上個頭又不算高,穿着沒有腰身的常服并不像崔凝想的那樣是一個地墩,而是險些成了一顆球。
而崔凝瘦長,穿這樣的衣服既能挑得起來。又能遮掩她過于瘦的缺點。
“沒事就好。”崔凝略略放心。
可也隻是放了一半的心罷了。
因着早上聽了李逸逸說的事情,崔凝再進懸山書院就有點提心吊膽。
然而一天過去,卻并沒有透出任何混亂。同窗們都很友好知禮,就連那天樂課上瞪了她的武惠也沒有故意找茬。
她甚至還交到了幾個朋友。
崔凝第一次和這麽多同齡的女孩子在一塊玩。感覺自然和師兄們截然不同,跟着她們,她了解到了許多從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譬如東市哪家料子好,胭脂水粉又出了怎樣的新貨,西市有什麽新奇的小玩意……
好像,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随着崔凝漸漸适應懸山書院的生活,已到了盛夏。
她曾經寫了三封信寄給魏潛,卻都沒有收到回信。
符遠也是朝廷命官。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幾個月裏。崔凝也隻見過他一次,根本無從詢問。
崔凝很苦惱,日子如水般流逝,這樣下去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師門?
沒有别的辦法,她隻能下苦工研究魏潛寫的《案集》。
剛開始看的時候覺得枯燥乏味,看了也沒有多大作用,然而當她随着他的思路慢慢去思考推敲每一個案件的細節,就漸漸覺得有意思了,并且她發現自己現在能看見許多以前被她忽略的東西。
短短幾個月,崔凝比在清河三年都成長的迅速,她焦躁的心直至這時才真正平靜下來。
每天研究《案集》,不知不覺天氣漸涼。
崔凝終于收到了魏潛第一封信,厚厚的一沓,全部都是他整理的一些案件分析,除此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崔凝很感激他在百忙之中還記得對她承諾過的事情,回信的時候也回了厚厚一沓,說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瑣碎的事情,還有關于《案集》的一些疑問。
這次魏潛倒是回的很快,仍舊是一些案件整理,還有解答她的疑問,對她那些碎碎念未有隻字回應。
書信往來數次,漸已入冬。
建在水上的教舍仍舊有一種别樣的美,但坐在裏面讀書的人心情可就不如夏季的時候美了!四面八方湧過來的寒氣,就算是窗子上挂了厚厚的蒲簾都擋不住。
崔凝吸着鼻涕,終于明白了報道時候臨軒先生說過的話——但願你一直覺得它美。
“嘤,好冷。”崔凝抱着手爐,還是冷。這冬天坐在水上,比住在山上還要冷啊!
李逸逸裏面一層層的夾襖,綁的像個粽子,小臉凍得通紅,卻還嘴硬道,“瘦子就是弱,我就不覺得冷。”
兩個與她們要好的小姑娘一陣笑。
“年關了,再堅持堅持就可以在家休息好久。”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女孩歎道。
她是崔凝後來認識的朋友,叫胡敏,也就是傳說中那位“不找事兒不痛快”的胡禦史的孫女。另外一個湊在崔凝身邊直哆嗦的孩子,叫謝子玉,江左謝家的女兒,與崔凝七拐八拐的有點親戚關系,是崔凝祖母的狂熱崇拜者。
大年過後節氣不斷,書院索性就每年這個時候放兩個月的假。
秋末她們就開始盼,簡直是度日如年。
“欸,武惠好幾天沒有來了吧?”李逸逸道。
武惠的位置就在崔凝右手邊,已經空了三日。
“聽說她生母病了,在家裏伺候湯藥呢。”胡敏雖然不像禦史那樣嚴肅自律,但什麽小道消息都能被她刨出來,完全繼承胡禦史的才能。
謝子玉道,“我昨日在東市見過她一面,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打招呼她都沒有聽見。”
自從第一次在樂課小過節之後,武惠果然像李逸逸說的那樣,每到了颍川先生的課上就開始處處要壓她一頭。
崔凝擅琴,但對此道并不執着,于是也就随她高興,自己愛怎樣彈就怎樣彈,半點不受影響。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武惠似乎确實意識到自己彈的曲子缺少靈性,還曾私底下偷偷找崔凝求教過一回。不過,崔凝彈琴并沒有什麽訣竅,就是怎麽高興怎麽整,她也如實告知武惠。
可能武惠覺得她小氣不願意教,所以就再沒來問過,以後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崔凝對武惠倒是沒有惡感,她來求教的時候,确實放低了姿态,很是誠懇,可能本身就不是一路人吧,話不投機半句多。
幾人說說笑笑,驅走了不少寒意。
又要到了學書畫的時間,可這樣冷的天,可怎麽伸出爪兒?屋裏人人一副要去就義的似的。
可是等來等去,教授書畫先生沒到,臨軒先生卻帶着一個官差過來。
屋裏倏然安靜。
臨軒先生問道,“昨日可有人見過武惠?”
謝子玉怔了怔,站起來道,“我見過。”
“這位是江左謝氏的娘子,家中行六。”臨軒先生對官差道。
那官差沖謝子玉抱拳道,“不知謝六娘可否單獨回答我幾個問題?”
“可以。”謝子玉還是冷,但姿态從容,一點不見方才縮在崔凝身上取暖的可憐樣。
官差和臨軒先生帶着謝子玉出去,屋裏才響起竊竊私語聲。
“武惠出事了?”李逸逸湊近崔凝,悄聲道。
崔凝看了《案集》許久,也曾想過,倘若現實中出現一個案子讓她練練手多好,可是現在她情願不是自己想象那樣。她與武惠沒有多少交情,但這姑娘存在感太強了,畢竟同窗一場,她還是情願隻是出了點小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