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碧與崔道郁坐在茶室裏,屋裏并無下人伺候,崔道郁親自泡茶。
父子兩個面容肖似,隻是崔玄碧看起來更嚴肅。
“前日聖上召我回去複任。”崔玄碧端着茶沉吟片刻,“撒了這幾年的網,是該收一收了。”
三年前,林氏的夫君涉嫌插手兵器買賣被入獄問斬,其家中女眷、子女全部充作奴籍,林氏不堪打擊,自盡了。
崔道郁知道這一切都是父親所爲,那個癡心妄想的孟氏恐怕會死的更慘吧。
那個孟瑤芳,崔道郁也有所耳聞,極有才幹,生的貌美如花,聽說年輕的時候曾經定過一門親事,但不知什麽緣由被男方退婚了,後來她考上了女官,在朝中混的挺不錯,是許多男人夢中情人。
大概有些人就是那麽極端,從自卑變成自負,以爲自己現在比很多女人強千萬倍,足以配得上這世間任何男子。
那孟瑤芳大概是想着,隻要沒有謝成玉的阻礙,崔玄碧沒有理由會拒絕她這樣一個出色的女人。
“不仔細查,還真是不知道,孟瑤芳這個女人的确不簡單。”崔玄碧嘴角扯起一個弧度,顯得冰冷而譏诮。
孟瑤芳跟許多官員都有些不得不說的故事,崔道郁做禦史的時候也有所耳聞,不過父親說過這些事情不許他插手,爲何現在又說起此事?
叫他過來,恐怕是有其他事情吧?
崔玄碧喝了一口茶,道,“此番上京,我想帶凝娘一起過去。”
崔道郁畢竟是崔凝的父親,這件事情一定要經過他同意才行。
“父親。”崔道郁繃直身子,“兒子,舍不得。”
崔玄碧不惱,暫放下此事,問起了别的。“聽說你要辭官?”
“是。”
“以後準備做什麽?”
“想重新投官,做個地方學政。”以他的名聲才學。做個學政是綽綽有餘,盡管沒有什麽太大的前途,但自在。
“白鶴書院的山長年紀漸大,正尋合适的人選接任,我向他推薦了你。”崔玄碧放下茶杯,“你的性子做學政也不見多更好,去任山長如何?”
書院依山而建。因此院長也稱山長。白鶴書院不收蒙學的孩子,隻收那些參加過科舉抑或将要參加科舉的學子。
唐朝的門第分明,從初唐至今多是貴族占據了朝廷絕大部分官職,而一般出身的學子想要入仕僅憑科舉還不夠,必須得由那些有名望的人舉薦才能獲得官職,而書院任教者多是名士,那些沒有門路卻想走科舉入仕的人皆會選擇就讀白鶴書院,因而這裏也是人才聚集之地。
山長身上雖然隻挂了七品閑職,但實際上好處極多。除了俸祿豐厚之外,舉凡是白鶴書院出去的學生都得喚一聲老師。
這可是名利雙收的好位置。
“多謝父親。”崔道郁歡喜之餘又有點郁悶,自己在監察禦史的位置上掙紮的要死要活。這位兵部尚書大人不管不問,這會兒爲了帶走孫女才順便出手把他帶着。這就是自己親爹啊!
崔玄碧望着窗外滿枝梅花,神情郁郁,“你性子更像你母親,老大老二像我,所以我知道他們要什麽。而我雖眼見你過的不痛快,卻不知如何幫你。”
他已經與妻子鬧成這個地步,不想再父子反目。
崔道郁以爲一直以來父親隻幫兩個兄長,從來不幫自己,是因爲自己更像母親。所以不得他喜歡,卻不想原諒竟是這個原因。因爲太看重。所以更加小心翼翼。
“你說,我與你母親爲何會走到今天這地步?”崔玄碧回頭看向他。
崔玄碧覺得自己掏心掏肺,她還是不滿意,眼見着她從風華絕代到形容枯槁,他既心痛又迷茫。直到今天,他回首過去,發現倘若要讓她快活,他就必須犧牲自己很多追求,難道隻有這個辦法嗎?
“父親大概很少說出内心感受吧?”崔道郁印象當中,自己父親是個很沉悶的的人,也一貫很嚴肅,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倘若您與她溝通過卻仍舊鬧的這樣僵,那隻能說明不合适吧。”
他們之間的問題遠遠不止這一點。人的感情不會因爲某一件事情說斷就斷,真正的決裂,隻會因爲生活上那些瑣碎堆積。
崔玄碧不語。
如果時光可以倒回,他可能還是情願選擇與她互相折磨,而他已無從知曉,她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
“父親爲何要帶凝兒去長安?”崔道郁問道。
難得與她這麽投緣的孫女,應該很像她吧。
崔玄碧答非所問,“也不知有沒有來生。”
如果他學會與崔凝好好相處,是不是來生再遇見她便能彌補?
崔道郁看他染霜的發,眼角的皺紋,比之三年前看起來整整衰老了七八歲。
“你先回去準備準備,半個月後與我一同上京。”崔玄碧道。
“是,兒子告退。”崔道郁起身出去,陽光照在身上,這才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父親整個人透出的悲傷仿佛能把人凍住一般。
回到屋裏換了身衣裳,便有侍女請他去用午膳。
院子裏的花草泛了綠意,還距離老遠便聽見飯廳裏傳出的歡聲笑語,聲音最大的就屬崔凝了。
崔凝的笑聲很有感染力,令聽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嘴角揚起。
崔道郁也開始希望女兒能夠令父親開懷了,或許讓父親教導凝兒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父親快來!小弟皮又癢了。”崔凝看見崔道郁便揚聲道。
經過剛剛那件事情,父子之間的關系好像反而更好了一些,崔況也不記仇,見崔道郁坐下,道,“您有空還是管管二姐吧,又笨有皮可怎麽辦!”
“你二姐這樣正好!就生了你這個讨債的才令我頭疼。”崔道郁瞪他。
“你和母親不生兒子要出大事吧?我這麽懂事來救急,倒遭了嫌棄,唉!”崔況一邊歎氣一邊搖頭,滿臉的表情好像都在操心“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淩氏笑道,“你要是懂事,就不該來的這樣晚!”
“父親,方才小弟還在說那裴九娘生的怎樣水靈可愛呢!”崔淨捂嘴笑道。
崔況哀歎,“就不應該把二姐給放出來,連大姐都被帶壞了。”
“吃飯,吃完與爲父好生說說裴家娘子的事情。”崔道郁一臉不善,顯見不是談心這麽簡單。
崔況反而挺開心,好像被揍是件多有趣的事情一樣。
崔凝覺得妖孽就是妖孽,想法稀奇古怪。
飯罷。
崔道郁便把舉家要一起上京的事情說了,所有人都十分高興,就崔況一個人道,“十年了,父親終于從八品升了七品,真是可喜可賀。”
“混小子!”崔道郁抓住他的衣領拎去了書房,父子倆又“談心”去了。
崔淨拉着崔凝,高高興興的回去收拾東西。
“姐姐,表哥家是不是在長安啊?”崔凝問。
淩策原來是崔凝的未婚夫,每次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崔淨心情總是有些複雜。
不過崔凝倒是一點也沒感覺,興高采烈的謀劃要怎麽得到他手裏的寶刀,“姐姐快給表哥寫一封信,讓他把寶刀準備好送到咱家,表哥當時答應了的。”
崔淨不記得妹妹有這麽喜歡刀,很想問問她真的是隻想要寶刀嗎?可是又怎麽都說不出口,畢竟是她搶了妹妹的姻緣,就算妹妹心裏還惦記,她難道還不許嗎?
“姐姐!”崔凝扯扯她的衣袖,“你在想什麽?”
“沒,沒什麽。”崔淨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表哥答應給你寶刀了?”
“是呀,可是當時是有交換條件的,他要我好生學規矩才會給我,姐姐樣樣都好,他現在可是順心了,誰知道還做不做數呢?”崔凝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姐姐,幫我幫我。”
崔淨見她也不是裝裝樣子,越發奇怪,“你怎麽失憶之後忽然就對刀感興趣了?”
“我也不知道呀。”崔凝心虛,但決定這一次不退縮,有一點找到神刀的機會,她都不能放棄,“姐姐,我是真的想找到一把合心意的寶刀,若表哥的刀不合我意,我就還給他,你幫幫我吧,我琢磨他應該會挺喜歡你,你去說興許更容易點?”
“你又胡說。”崔淨羞紅了臉。
“姐……姐……姐……”崔凝叫喚了一路,捉着崔淨的衣袖耍賴皮。
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和淩策交換的東西了,他肯定不會履行當時的承諾。
“好了,我答應你!”崔淨被她磨的沒有辦法,隻好道,“你得容我尋個時機再要吧?總不能直接寫信去問他要東西。”
“嗯嗯嗯,都聽姐姐的。”崔凝現在靠着她嫁過去換刀呢,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隻是,“姐,你可得上點心啊,我的寶刀都靠你了。”
“一個弟弟整日像個老學究就算了,現在卻連妹妹都似潑皮!”崔淨歎道。
崔凝嘻嘻笑道,“姐姐最好了。”
“你快回去收拾吧!”崔淨把她推出屋子,“别杵在我這裏礙事。”
崔凝得了她的話,一溜煙跑走了。
回到屋裏,崔凝讓青心青祿還是收拾,從佛堂裏帶來的東西還沒有拿出箱子,正好直接拉走,隻是這以後還會回來嗎?要不要把佛堂裏的東西都搬走?(未 完待續 ~^~)